我有一個杯子,我喚它小新杯。
小新杯正如其名,就是蠟筆小新圖樣的杯子。
從國中二年級收到這個禮物,它就一直是我專用的杯子。
高中的時候,我把它放在抽屜裡,杯裡裝的水夠我喝一兩節課,喝完了,就去教室外頭的飲水機再盛水。
留晚自習唸書,肚子有點餓的時候,它就變成即溶鹹粥的小碗。
上了大學,有一陣子在學校跟柏菁和橘子分同一個宿舍床位。床位是住外縣市的柏菁抽中的,但她其實不怎麼常住在宿舍,於是我和橘子輪流在學校工作室做完作品後,去柏菁的床睡覺。
所以高架床下的書桌便放著三套我們各自的盥洗用品。
有天柏菁很好奇問我,那個插著牙刷牙膏的蠟筆小新杯是我的嗎?她本來以為是橘子的,橘子說是我的,她不相信。
「我的天哪!想不到妳這種人會用那麼可愛的杯子!跟妳的外型和個性完全聯想不起來。」
畢業後,我在公司有了專屬的辦公桌,小新杯也自然在我的辦公桌上有他的位置。
後來它也跟著我飄洋過海來到法國,並且換了幾個城市。
我的室友們都知道,「那個是沐雲專用的杯子」,碰不得。
對我來說,它就是個剛剛好,還不錯用的馬克杯,再加上我是個很愛惜東西的人,所以這個有紀念意義的杯子就一直陪伴我至今。
都快二十年了。
小新杯是方送我的禮物。
大學以前,我並不容易交到朋友。尤其小學的時候,更是被很多女生(尤其是有功課好又漂亮的女生帶頭的那種小團體)在背後說閒話,其實沒什麼內容,據我所知重點大抵就是「三八」這兩個字。
我想我的腦筋應該有什麼地方長錯了吧,以至於我一直沒有「女生同仇敵愾討厭臭男生」的那個階段。
當女生們開始堅持穿長褲時,我偏偏每天穿裙子。
當女生們逼不得已要穿制服裙時,會在裙內加一條運動短褲當作安全褲,我偏偏裙下就一件內褲。
當女生們跟男生劃清界線,我偏偏就是要找男生玩,而且會大方對欣賞的男生示好。
當然女生們手牽手一起去上廁所這麼娘炮的舉動,對我來說就是:幹,有必要嗎?
所以我和方的友誼,絕對不是一起上廁所上出來的。
國一的時候,方本來是和另外一個女生形影不離的,她們從國小就同班。
國二的時候,兩個人有一些小狀況,然後她們便絕交了。
國中生的世界,其實常常是今天我們成年人回頭看,會覺得雞毛蒜皮小事也能鬧成這樣,但當時卻是我們小小世界驚天動地的大事。
由於那個女生在班上屬於比較活躍強勢的那型,所以會有集體力量盲目跟著排擠方。
說集體力量是盲目也不太對,我倒覺得比較類似恐懼,好像每個人心中莫名害怕著「看,如果不跟大家一起這樣做,下一個被排擠的說不定是我」。
然後我常常看著方一個人低頭默默的不說話,身影相當孤單,那團灰色的情緒在鬧烘烘的班上顯得非常突兀。
有天中午我拿著我的便當,直接放到她的桌上,兩個人一起面對面吃飯。
(其實不是我有種,只是我早就被排擠了,還怕被排擠第二次嗎?)
早已忘記吃便當時聊天的內容,只記得好像一切都很自然不彆扭,之後兩個在班上很孤單的人便成了互相唯一傾訴心情的對象。
青春期的女生總是有太多心情,我們交換著彼此敏感脆弱的一面。
當然也一起討論男生,一起討論衣服,一起去逛街。當年還沒有捷運,我們要千里迢迢從北投搭公車一路晃到士林夜市或更遠的西門町。
在畢業前我們約訂,此生以後每年都要在立秋這天見面,不管任何障礙。當然這個好浪漫的立秋之約,大概第二年我們都放棄了。朋友就是朋友,硬要搞那麼型式的約會,其實我們都有點懶散。
國中畢業,我唸離家不太遠以升學為主的普通高中,方則唸市區的高職美工科。
我們還是常常寫信給對方,分享自己的近況。
偶爾我會心血來潮早起,跟著她一起搭公車到市區的學校。(當然我之後沒直接回北投上課......)
有時她心情極煩悶,也曾穿著制服一早出現在我家門口,一起在那段通學的公車上聊聊心事。
高中畢業,大學畢業,出社會。我們換著不同的軌道,換著不同的城市,有了各自另外的朋友圈。
我們並沒有常常碰面,也漸漸不再打電話和寫信,但我卻覺得那好像已經不是那麼重要了,因為我很清楚她在我心裡的位置。
即使我換了一個又一個男朋友,她都還沒來得及update,即使她結婚我卻不能請假回台灣參加婚禮,但好像。很多事情不用說,我們都可以感受得到對方。
我希望到老,都還能用小新杯喝茶,跟兒孫炫耀這個杯子背後美好的記憶。
生日快樂,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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