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個紙盒,裡頭放置了許多奇奇怪怪難以歸類的物品。像是過期許久的統一發票、抽完的空煙盒、電影票根、乾燥葉片、證件護套、放到壞掉的四物丸、用過的牙刷、字條、塑膠打火機......,沒錯,我有戀物癖,習慣留一些小東西,藉以證明某個時期的存在,以及那個人的溫度。有次我想把煙蒂留下來,但放棄了,因為很臭!
如果我會屍體防腐的技術又夠耍很,說不定還真的會把弟弟放在有福馬林的玻璃罐裡,可惜我還不夠驚世駭俗,而且大一時問到的羊頭標本製作方法也沒真的實驗過。
撇開技術性問題不說,看著屍體在玻璃罐裡蜷曲,應該浪漫不起來。
所以只要些回憶碎片,就能滿足我輕微的戀物癖。
去慈濟醫院把弟弟帶回苗栗前,一大早,我們收拾著各自的私人物品。
巴黎是個消費很高的地方,有很多東西我捨不得買,尤其是基本民生用品,在台灣夜市新台幣十元買得到,在法國可能就翻個數倍身價。
例如拖鞋。
我在法國四個月一直沒拖鞋可以洗澡的時候穿。在諾曼地還好,反正房間內包含衛浴,在自己的房內總是不麻煩。在巴黎的宿舍,是公用大淋浴間,每晚洗澡時,我便圍著浴巾,捧著裝有幾罐沐浴用品的臉盆,踩著一雙厚底高跟涼鞋,穿過走廊紅地毯(頂上還有一排古董吊燈)到浴室。看起來很欠揍,但沒辦法,我只有這雙鞋看起來比較不怕水。真的要買拖鞋,連家樂福那樣的地方,海綿拖鞋都要一雙五歐元,折合台幣兩百多。
我怎麼買得下手?那只是一雙塑膠拖鞋耶!
所以回台前,一直計畫要買雙拖鞋。
現在我沒有了弟弟,我想要他的拖鞋。
一樓樓梯口放滿了鞋子,有弟弟的,也有他室友們的,弟弟的拖鞋很好認,迷彩圖案的海綿夾角拖鞋,有點舊,我記得這雙鞋是他從台北家裡帶過來的。
那是一雙我絕對不會花錢去買的拖鞋,它很醜,但我將它提起,放進我的行李箱。
床邊有一袋爹之前從醫院帶回的東西,準備帶回老家燒掉,裡頭是弟弟出車禍時所穿的衣物,被剪開的黑色T-shirt、牛仔褲、四角花內褲、還有他很常穿的一件綠色軍外套。
他對帶有軍人氣味的用品感到興趣,覺得看起來很帥氣,所以從奇摩拍賣上,他買了一件軍外套,好像三千左右。等到面交取貨時,對方跟他交代怎麼保養,他才意識到他買的是一件貨真價實的古董軍外套。
「其實我只是想要買一件像火星人那種樣子的外套,怎麼知道標到的是古董,但有什麼辦法?」
他手一攤,有點無奈地跟我說。
他這點跟我很像,買到什麼發現跟期待中不一樣的東西,常常就這麼算了
但我不記得我有沒有跟弟弟說過,火星人那件外套,也是古董,是德軍穿的,上面繡的原本主人名字MARX有部份脫落,所以變成了MARY。
弟弟的外套沒有繡名字,好像只有番號這樣的東西。但不管是哪個軍種哪個時期,外套也得燒了,出車禍的衣物沒人想留,我對那件我穿起來太大的外套也不感興趣。
然後我繼續在塑膠袋中翻找,掏出了一條項鍊。
那是一條很便宜的十字架項鍊,歌德式黑色風格,也許是在西門町或是某間小攤子買的。在他還穿著淺藍色師大附中襯衫的時期,有天在襯衫和裡頭的黑色T-shirt之間,掛著這條項鍊。
「不好看!」我皺著眉頭看了眼。
「是喔?可是我一直想要戴一條特別一點的項鍊。」弟弟有些失望,他是特地給我看的。
「這條很普通,以後我看到比較好看的再買給你。」
然後我繼續不太回家的死大學生生活,然後弟弟附中畢業,然後他去嘉義唸書,然後我大學畢業去工作,然後我出國,然後、然後......
他的生命已經沒有然後了,我卻還沒買條項鍊給他。
我把他的項鍊放入我的書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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