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1月5日 星期三

《嘿!老姊》十月二十五日,過橋

老家那邊要求弟弟得由救護車送回家,戴氧氣罩,有護士陪同。

他們說在外面死掉的人回家對家裡不好,所以要假裝回到家才斷氣。

然後說,在我們快到家時要打電話回去,這樣他們才來得及放鞭炮驅趕不吉之事。

看起來真是完全互相矛盾的儀式,要裝作活人,又要大張旗鼓放鞭炮宣告?

「騙誰呢?」我嘆了一口氣,也沒什麼意見。

雖然之前三叔說要插管回去,讓爹氣得半死。

冷凍過的屍體插啥管哪?

後來三叔勉強同意戴氧氣罩回家就算數。

如果裝個樣子可以讓老家的親友團安心,那就從善如流。

反正我不說,他們也不知道我是否確實照做。

偷雞摸狗的事我還不擅長嗎?

其實照常理來說,病患死後,運送遺體不干醫院的事。

也許是因為弟弟捐贈眼角膜的關係,慈濟那邊對於我們需要救護車的請求,欣然同意。




明月師姐安排了救護車,護士翠翠自願隨行。

爹把我和娘送到醫院,又極不放心地交代了許多事項,才拖泥帶水離開醫院,當然還是被我和娘催著趕走的。

爹不可能開得比救護車還快,所以必須提前出發。

時間一到,師兄師姐雙手合十,唱誦南無阿密陀佛,帶領我們往停屍間。

我說過那六字真言是很催淚的。

一下子,我的臉龐又掛滿淚水。

停屍間裡一格格的金屬小門,拉開弟弟躺著的抽屜,工人將他移到準備好的屍袋,塞妥乾冰。

總覺得,冰凍過的東西是最脆弱的。我很擔心會不會一個閃失,耳朵就掉了,或是臉就變形了。

所幸他們很細心,讓我不用證明自己的亂七八糟疑慮。

工人還跟醫院要了一包抽取式衛生紙,當枕頭讓弟弟墊著。

上了救護車,關上車門,遠離六字真言的唱誦,我的眼淚才止住。

車上的冷氣開得很強,屍袋的拉鍊緊閉。

爹前一晚寫了張紙條給我,上面清楚交代過橋時要提醒弟弟,以及救護車到了村子口要打電話通知老家。

他剛剛在醫院拖拖拉拉不趕快出發,就是一直在跟我耳提面命這些。

爹是個很會為別人緊張的人,但從不為自己緊張。

救護車上了高速公路,多了很多高架路段,或是小護欄,我無法分辨哪個才是有過水的橋。

剛開始,我只要覺得「那很像是橋」,就會照爹的吩咐提醒弟弟要過橋了。

但看起起來「那很像是橋」的路段還蠻多的,後來我乾脆拋了一句,「喂!跟好哪!有橋的話記得要過。」然後就不管了。

我想儀式是人定出來的,當然也可以修改,有道理就行了。

所幸過「真正的橋」時,司機會大聲說「要過橋囉!」

既然不用一直唸著過橋過橋,我和娘和護士翠翠就聊起天來,說著弟弟小時候的事。

娘很感嘆,弟弟每次坐上爹的車,也不管後座還有我強烈抗議,就這樣硬是要橫躺睡覺。

「這麼愛躺,現在可躺著回去了。」娘說。

救護車開得很快,沒多久,就看到爹的車子。

爹打電話給我:「我看到你們了,怎麼這麼快?」

「你就慢慢開吧,反正你也沒必要先到家,注意安全比較好。」我說。

但是爹的個性就是這樣,在救護車超越了爹之後,沒一會兒,他竟然開始狂飆。

「父子倆那麼愛爭,到現在還爭。」娘說。

最後爹的死硬脾氣還是戰勝了救護車,把我們遠遠拋在後頭。

真不知道這個月我們會收到多少超速罰單。弟弟出車禍當晚,爹接到教官通知後,就是一路從台北狂飆到嘉義。

當時超速是心急,但現在趕個啥勁哪?

出了交流道,在三義街上,幾隻狗追著救護車狂吠。

「為什麼要這樣?曾元拓很愛狗的啊!」娘顯得有點難過。

「不是狗討厭他,是因為狗感應到不一樣的磁場,所以才會追著叫。」

弟弟死後,我一向以靈學角度來安慰娘,她只要聽到這類可以證明弟弟靈魂存在的事,就會很高興很期盼。

我想那是唯一能夠證明,她和弟弟仍在同一個時空裡互相牽掛對方。

而我也從來不需要去編故事來哄娘,因為總有些巧合不斷發生。

也許可以用科學解釋,但我寧願牽強附會。

因為活著的人更需要超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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