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濛雨霧撐著你買的那把
粉紅色塑膠螢光透明傘在師大交錯複雜的巷弄穿梭
尋找他們口述的裱框店
約莫學生下課前一小時
攤舖食店鍋碗瓢盆鏘鏘碰擊
四周不時冒出熱騰騰白煙
等待晚餐時分漸聚的人潮
頸子裹著圍巾懷抱那疊厚重的影像作品
低頭隱沒濕漉泛灰藍的巷子盡頭
過了盡頭又是小巷另一個起始
像隻找不到終點的魚
啊游著不斷地繞圈圈
我們被緊緊夾住
四角栓以螺鎖兩片昂貴壓克力板
赤裸裸展示在有鹵素燈的大廳
因為你不是我的
我只擁有某些影像證據宣告再宣告
過期的展覽資訊折頁
最後找到四十四巷四號（多麼像假的住址呵）民宅車庫裝裱工廠
可是我想著卸下牆後那龐然大物容身之處在哪
結果連傘也壞了
一敗塗地站在要下不下該死的台北陰雨中哭哭啼啼
2001年8月16日 星期四
2001年8月9日 星期四
世紀初黑死病
全身器官壞的差不多了.......
我們叫他小芭蕾,是舞蹈系的男生
那天,原本在家翻箱倒櫃找素食材和菊花茶
這是為了吃素的他而準備的
中午接到電話,玫瑰說不用準備素食了
小芭蕾撐不住先回家修養
"他很開心,知道妳要為他做飯",玫瑰說
我默默的拿出竹籃裡的蔬菜和橄欖油
從酒櫃抓了一瓶紅酒
搭著捷運到玫瑰在淡水的住處
少了小芭蕾,我們依然放縱著
一步一步走上他的死亡路子
我想到了和他得一樣病的國瑭
國瑭是個天生的演員,更善於操縱鏡頭
到最後,導演已經完全被國瑭牽制了
國瑭在鏡頭前輕忽的舞動
鬼魅般對著我們說,
"我不會死的"
小芭蕾則缺少了舞台光芒
他不是亮眼的人
"所以還是做幕後吧",他說
"可是我真的還是想在聚光燈下跳舞"
夜裡,玫瑰的房間已放滿了空酒瓶
悶熱的斗室內只有風扇賣力的轉動
關了日光燈,只留下昏黃的燈泡
玫瑰把頭埋在我半裸露的胸前
我還在想著那兩個互相不認識的友人
他們身上都流著被詛咒的毒血
我們叫他小芭蕾,是舞蹈系的男生
那天,原本在家翻箱倒櫃找素食材和菊花茶
這是為了吃素的他而準備的
中午接到電話,玫瑰說不用準備素食了
小芭蕾撐不住先回家修養
"他很開心,知道妳要為他做飯",玫瑰說
我默默的拿出竹籃裡的蔬菜和橄欖油
從酒櫃抓了一瓶紅酒
搭著捷運到玫瑰在淡水的住處
少了小芭蕾,我們依然放縱著
一步一步走上他的死亡路子
我想到了和他得一樣病的國瑭
國瑭是個天生的演員,更善於操縱鏡頭
到最後,導演已經完全被國瑭牽制了
國瑭在鏡頭前輕忽的舞動
鬼魅般對著我們說,
"我不會死的"
小芭蕾則缺少了舞台光芒
他不是亮眼的人
"所以還是做幕後吧",他說
"可是我真的還是想在聚光燈下跳舞"
夜裡,玫瑰的房間已放滿了空酒瓶
悶熱的斗室內只有風扇賣力的轉動
關了日光燈,只留下昏黃的燈泡
玫瑰把頭埋在我半裸露的胸前
我還在想著那兩個互相不認識的友人
他們身上都流著被詛咒的毒血
2001年7月24日 星期二
名副其實
姓名算是人的重要門面，這個符號可以代表整個人，當姓名出現在腦海中，串聯起來的不只是文字，還包括了對方的職業，個性，以及我們所知道的全部範疇。在公關場合，人人習慣第上一張名片作為開場白，但是若將所有責任推給那張小小的紙片，結束了短暫的寒暄客套後，在對方記憶中便完全不著痕跡。翻開滿滿的名片夾，自問有多少人的名字讓自己有印象？或許有些名片還來不及收進名片簿，便直接執入了資源回收桶。
好的自我介紹，讓初識者對自己的名字有印象是重要的。師範院校必修的教育課程「國音及說話」，授課老師曾說，善用自己的名字做自我介紹，比一張黃金打造的名片還有效（當然她並不是指涉那個選美皇帝）。因此在眾多外系老師開設短短一學期的課程中，我惟獨記得這位老師叫做張櫻嬌，她以自己名字為例作示範：「生於開滿繁櫻的初春，父親期望我能如那櫻花一般的嬌美。」
其實不只是東方，西方的姓名也有許多意義，從姓可以推出家族史，而取名時，不像中國人避其名諱，往往直接用長輩的名字表其紀念感懷。但是中國字就是廣博精深，單字有其意，合字又成另一不同格局。在命理中的姓名學，雖眾家流派解釋各異，仍不脫中國人對姓名的重視。父母在為子女取名時，往往大費周章，除了配合八字五行之外，還力求文字意涵。名字，其實是長輩對子女說不出口的愛。
大二選修了「台灣美術史」，蘇振明老師闡述台灣文化，順道提及了從姓名可看出父母對子女的期待，也可約略猜出父母的職業背景。家裡開設機車行的同學惠盈，老師解釋「惠，為利益。盈，為滿溢。由於是工商業作為家庭經濟來源，因此父母期望她能財源廣進，吃穿不虞。」下了課後，對文學以及思考頗有個人見解的惠盈有點無奈的說：「怎麼被解釋的好銅臭？」而我的名字，沐雲，蘇老師的解釋是認為會取這不著塵土的名字，我們家一定是書香世家。我反駁這名字是終身務農的阿公依算命師建議，照筆劃以及為補強命中缺水而取。蘇老師則有些尷尬，換個角度申言我們家就算不是書香世家，也應該是有名望地方士紳。這時我想到的是辜連等台灣大家族，心中不禁暗自竊笑。不過蘇老師從姓名分析我的個性「如雲如水般不穩定，靜則思動」倒是有八分準確，大學連讀兩間，好不容易讀到大學二年級，當時還老思索著要不要先行停學出國唸書。
名字也可能是家庭歷史的縮影。高中導師甄克非，當年父母隨著大陸動亂一路撤退，家中的兄姐們全在不同的省份出生。而導師的出生地點為香港難民營，甄老爺為導師取的名字，即是希望能夠克除非難，日後平平安安的，不要再顛沛流離。香港果真是逃難最後一站，到了台灣後，甄家的日子也算安穩了下來。
有時父母千辛萬苦為子女起的好名，卻與命名之初本意相違。重考時負責教導我們代數部分的數學老師，本名洪慕奇。據他說，當初父親為他取名字時，終日苦思如何才能避開與名字有諧音之綽號，想不到這個得意之作仍讓洪慕奇老師的外號多達十幾個，諸如「紅木屐」、「紅母雞」、「紅麻糬」（台語音）等多不勝舉。男友的父親是文人雅士，為他安了「筠庭」這個不落俗套的名字，自有其悠然。豈知在我們後生晚輩照字面的胡亂解釋下，曲解成「長滿竹皮的庭院」，未免光怪陸離。
說是牽強附會也好，我認為有時姓名也似有若無暗指命運，不只是自己，也有可能是至親。我有個無緣的大舅舅，在母親仍年幼時便英年早逝。據母親說，當年大舅舅為了拉設纜線，在小溪中踩踏長附青苔的卵石，不慎滑倒淹死。而大舅舅的兩個女兒，也就是我表姊，分別叫做「碧漣」與「碧濤」。
好的自我介紹，讓初識者對自己的名字有印象是重要的。師範院校必修的教育課程「國音及說話」，授課老師曾說，善用自己的名字做自我介紹，比一張黃金打造的名片還有效（當然她並不是指涉那個選美皇帝）。因此在眾多外系老師開設短短一學期的課程中，我惟獨記得這位老師叫做張櫻嬌，她以自己名字為例作示範：「生於開滿繁櫻的初春，父親期望我能如那櫻花一般的嬌美。」
其實不只是東方，西方的姓名也有許多意義，從姓可以推出家族史，而取名時，不像中國人避其名諱，往往直接用長輩的名字表其紀念感懷。但是中國字就是廣博精深，單字有其意，合字又成另一不同格局。在命理中的姓名學，雖眾家流派解釋各異，仍不脫中國人對姓名的重視。父母在為子女取名時，往往大費周章，除了配合八字五行之外，還力求文字意涵。名字，其實是長輩對子女說不出口的愛。
大二選修了「台灣美術史」，蘇振明老師闡述台灣文化，順道提及了從姓名可看出父母對子女的期待，也可約略猜出父母的職業背景。家裡開設機車行的同學惠盈，老師解釋「惠，為利益。盈，為滿溢。由於是工商業作為家庭經濟來源，因此父母期望她能財源廣進，吃穿不虞。」下了課後，對文學以及思考頗有個人見解的惠盈有點無奈的說：「怎麼被解釋的好銅臭？」而我的名字，沐雲，蘇老師的解釋是認為會取這不著塵土的名字，我們家一定是書香世家。我反駁這名字是終身務農的阿公依算命師建議，照筆劃以及為補強命中缺水而取。蘇老師則有些尷尬，換個角度申言我們家就算不是書香世家，也應該是有名望地方士紳。這時我想到的是辜連等台灣大家族，心中不禁暗自竊笑。不過蘇老師從姓名分析我的個性「如雲如水般不穩定，靜則思動」倒是有八分準確，大學連讀兩間，好不容易讀到大學二年級，當時還老思索著要不要先行停學出國唸書。
名字也可能是家庭歷史的縮影。高中導師甄克非，當年父母隨著大陸動亂一路撤退，家中的兄姐們全在不同的省份出生。而導師的出生地點為香港難民營，甄老爺為導師取的名字，即是希望能夠克除非難，日後平平安安的，不要再顛沛流離。香港果真是逃難最後一站，到了台灣後，甄家的日子也算安穩了下來。
有時父母千辛萬苦為子女起的好名，卻與命名之初本意相違。重考時負責教導我們代數部分的數學老師，本名洪慕奇。據他說，當初父親為他取名字時，終日苦思如何才能避開與名字有諧音之綽號，想不到這個得意之作仍讓洪慕奇老師的外號多達十幾個，諸如「紅木屐」、「紅母雞」、「紅麻糬」（台語音）等多不勝舉。男友的父親是文人雅士，為他安了「筠庭」這個不落俗套的名字，自有其悠然。豈知在我們後生晚輩照字面的胡亂解釋下，曲解成「長滿竹皮的庭院」，未免光怪陸離。
說是牽強附會也好，我認為有時姓名也似有若無暗指命運，不只是自己，也有可能是至親。我有個無緣的大舅舅，在母親仍年幼時便英年早逝。據母親說，當年大舅舅為了拉設纜線，在小溪中踩踏長附青苔的卵石，不慎滑倒淹死。而大舅舅的兩個女兒，也就是我表姊，分別叫做「碧漣」與「碧濤」。
2001年7月20日 星期五
波濤洶湧陳文茜
話題名女人陳文茜又掀起了媒體的關注，原因並不只是她疑似得了乳癌，陳文茜對待胸前有可能遭到割除乳房的態度更是引起廣泛的討論。華人總是忌諱談病痛談生死，尤其是涉及性方面的更是如此。我們仍然記憶猶新，日前連戰攝護腺出了毛病，態度低調，且似對主治醫生有所怨言，報導媒體瀰漫著一股淡淡的尷尬氣氛。始終語出驚人的陳文茜反而逆向操作，大方談論自己的乳房腫瘤，還公開表示要在「還有剩餘價值前，先撈一筆」拍裸體寫真集。
在面對重大疾病的樂觀，陳文茜的爽朗頗受大家讚揚，但多數人對她說的「乳房沒什麼用處，只是SOCIAL工具」仍有爭議。在一般女性中，乳房是不亞於子宮的重要器官，除了背負著哺育新生兒的重責大任外，更是女性外顯的象徵。在RCA廠致乳癌一案中，女性員工質疑勞保對四十五歲以上的婦女便不予給付的標準，即為乳房的實際功能與社會功能甚至心理意義的差距。其實勞保局不是不知到乳房除了實際生育機能的重要，但是我們的社會很習慣將公共的事務條文去性慾化。乃至政壇，不但去性慾化，更是去性別化。一個女性政治人物只能穿密不透風的套裝，就算是休閒場合最大限度也不可能露出臂膀，若是稍加花俏，問政的專業水準就會被懷疑。詭譎的是，即使是去性別化（倘若真是完全如此倒還好些），女性政治人物仍要面臨比男性更高的道德水準標的，而女性政治人物也通常以此自許。因此異端陳文茜被視為洪水猛獸，所到之處流言蜚語不斷，男性的惡意中傷誹謗不少，女性也常常與其劃清界線。如今沒有結婚生子，因此乳房對她來說只有社交功能的陳文茜，其實一語道破了男性眼中的乳房。陳文茜的豐滿眾所皆知，她從不隱藏，就算和一群男性開會也無所謂的穿著低胸露臂。男性愛窺視，陳文茜乾脆直接讓你看，在此造成了閹割效應，男性反而什麼都不敢作，但是擺脫不掉酸葡萄心理，於是只能從背後言語中傷獲取些微小人得志的快感。
從身處週遭政治圈到下階層一般民眾，很難避免對其私領域的窺探。早期在民進黨文宣部主任時期即表現優異的才女陳文茜，不啻為操控媒體的高手。她深知大眾「愈不給看，愈想看」的心理，索性自己將這次可能是生命關卡的事件公諸於世，還侃侃而談乳房切除前後的計畫，如此不但可以避免無謂的關心探視眼光，也主導了媒體呈現，不至於任其橫流難以收拾。
陳文茜以戲謔的態度玩弄了大眾對乳房的迷思，延伸至一個公眾女性面對媒體的坦然，我期待的，並不是當真去買她說要拍的寫真集，而是陳文茜的乳房腫瘤切片結果若是良性的，她下一步的精采反應。
在面對重大疾病的樂觀，陳文茜的爽朗頗受大家讚揚，但多數人對她說的「乳房沒什麼用處，只是SOCIAL工具」仍有爭議。在一般女性中，乳房是不亞於子宮的重要器官，除了背負著哺育新生兒的重責大任外，更是女性外顯的象徵。在RCA廠致乳癌一案中，女性員工質疑勞保對四十五歲以上的婦女便不予給付的標準，即為乳房的實際功能與社會功能甚至心理意義的差距。其實勞保局不是不知到乳房除了實際生育機能的重要，但是我們的社會很習慣將公共的事務條文去性慾化。乃至政壇，不但去性慾化，更是去性別化。一個女性政治人物只能穿密不透風的套裝，就算是休閒場合最大限度也不可能露出臂膀，若是稍加花俏，問政的專業水準就會被懷疑。詭譎的是，即使是去性別化（倘若真是完全如此倒還好些），女性政治人物仍要面臨比男性更高的道德水準標的，而女性政治人物也通常以此自許。因此異端陳文茜被視為洪水猛獸，所到之處流言蜚語不斷，男性的惡意中傷誹謗不少，女性也常常與其劃清界線。如今沒有結婚生子，因此乳房對她來說只有社交功能的陳文茜，其實一語道破了男性眼中的乳房。陳文茜的豐滿眾所皆知，她從不隱藏，就算和一群男性開會也無所謂的穿著低胸露臂。男性愛窺視，陳文茜乾脆直接讓你看，在此造成了閹割效應，男性反而什麼都不敢作，但是擺脫不掉酸葡萄心理，於是只能從背後言語中傷獲取些微小人得志的快感。
從身處週遭政治圈到下階層一般民眾，很難避免對其私領域的窺探。早期在民進黨文宣部主任時期即表現優異的才女陳文茜，不啻為操控媒體的高手。她深知大眾「愈不給看，愈想看」的心理，索性自己將這次可能是生命關卡的事件公諸於世，還侃侃而談乳房切除前後的計畫，如此不但可以避免無謂的關心探視眼光，也主導了媒體呈現，不至於任其橫流難以收拾。
陳文茜以戲謔的態度玩弄了大眾對乳房的迷思，延伸至一個公眾女性面對媒體的坦然，我期待的，並不是當真去買她說要拍的寫真集，而是陳文茜的乳房腫瘤切片結果若是良性的，她下一步的精采反應。
血脈
和我娘在捷運站分手後，我直接進入巷口的咖啡館，呵欠連連，要了一杯從未點過的雙倍義式濃縮，桌上擺著維珍妮涼菸。前天夜裡在酒館抽盡最後一支BOSS，附近的小菸攤沒有太多選擇。連日晨昏顛倒與宿醉，面容不堪泛著難看的慘白。漸漸習慣嗆喉薄荷味後，開始思索，當我嘗試別人所喜愛的口味時，我是否會改變？我還是我嗎？授精那一剎那既已成形的我，應該是無法擺脫承自雙親不可思議的遺傳因子。
下午陪我娘去城中市場，數月前曾對她提過陰暗飄著魷魚羹與果菜味的小巷，有家老布鞋庄陳列看來不錯的繡花鞋。今天她把我喚醒，要我帶她去挑雙「明天和社區媽媽們坐遊覽車去鹿港玩時可以配牛仔褲的便鞋」。我套上已起毛球百穿不厭但我娘不要而丟給我的毛衣，隨手抓了個提包，和我娘在俗艷的塑膠髮飾，人造假髮，一九九上衣與青綠芭樂蠟紅蘋果的市場，和歐巴桑們貼著胸亂逛。
有天我將會老去，當我不再嗜好黑色柔軟布料衣裙時，晚暮的婦女瘋狂追憶少女時拋棄的鮮明粉嫩色彩。不再喝下午茶，取而代之是老公孩子吃剩的隔夜菜餚，一面斥責浪費，捨不得地囫圇倒進浮著贅肉的水桶腰。
有天我將不再是年輕女子。
我娘終究沒買我極力推薦的繡花鞋，她對我成櫃優雅極盡女人味（或風騷？）的細跟鞋仍殘存愛戀，卻又總是感嘆她不再嫩白光澤的足踝不適合做此打扮。每每我盛重其事上妝，換上輕薄衣裙在玄關穿鞋時，她會如將嫁女兒的母親，眼神流露複雜的讚美與羨慕還有些許我感受到的妒意。「我年輕時身材可是比妳好」，退役將軍講述戰勳般宣示著自己曾經是美女，這與有時（例如今日）如流浪漢穿著，染過的枯髮也不整理，穿梭在菜市場中的我絕對不同。
當我以尼古丁，酒精及咖啡因殘害多次因血紅素不足昏倒送醫的孱弱身軀時，隱隱冒出罪惡感，旋及我娘年輕貌美如花的少女身影會出現在眼前。傳言我娘曾是長輩們口中第一美人，「畢竟妳媽也年輕過」，有次二叔若有所思對著正在他面前吞雲吐霧的我描述我娘年親時帶給我爹那群仍乳臭未乾弟弟們的驚艷。我不禁想像，是否那些年輕力壯精力無可宣洩的小夥子，曾對著這看起來沒有一點鄉下女孩土味的白淨嫂子有過非分之想？我娘嫁到那間大宅時還沒三十歲，在全是男人體臭味，唯一女性是我阿婆，過於陽剛的家族，以長媳來說，的確太過年輕。那時還沒添購洗衣機，我娘得大清早在門前石埠，就著刺骨山泉，搓洗成簍沾染酸汗爛泥的衣服，和小叔們遺精的薑黃破洞內褲。
一個高中北上求學，在成衣仍粗劣的時代，穿著要裁縫師傅照國外雜誌訂做時髦衣服的少婦，如何適應滿屋吵雜，黃長壽與保力達B的粗野漢子和臭著臉溢出老婦特有尿騷味的婆婆？
在描述回憶時，分枝總出其不意長出，雜亂的片段在我費心縫補下，勉強拼湊出我娘年輕時華麗荒謬的光景，如同美國唐人街中國餐館白米飯竟令人做噁的混合亮黃起士，扒一口飯，黏呼呼牽扯著發酵奶絲。根據我娘在親密母女談心時光被我套出的情節，她曾是永康街某大官邸無法自由進出的家庭褓母、中山北路或林森北路上國樂團現場演奏高級茶館穿旗袍的侍女。有過幾個「朋友」（我確定她從沒說過是「男朋友」），例如中央大學數學系資優生，讀台大中文研究所的日本人，以及要好的女性朋友在車禍死亡前是寫「拒絕聯考的小子」吳祥三的女友。那是我好奇迷戀而無緣身歷其境的七０年代，我娘穿合身小喇叭牛仔褲，踩著迷人的阿哥哥舞步、或是在瀰漫文藝氣息的「明星咖啡」和幾個算是文化圈的友人，熟練彈落指夾菸燼。
某些情況，我驚覺和我娘擁有不可思議的相似處，翻模的面孔，易耗弱的情緒，而我娘年輕時未能實現的夢想，也逐漸脈絡清晰地在我身上萌芽。有次在趕堆積已久，期末一定要交出的水彩作業，我娘好奇向我要了紙和畫具，輕易勾染出一張令我瞠目結舌想折斷畫筆的佳作。她從未學過哪！
母系的敏感纖柔讓摻雜父系固執剛烈血液的我，仍能多愁善感躋身文藝少女之列。有時我懷疑，「我」是不是其實為夭去的母親花樣年華轉世，畢竟那是自她成為我父親妻子時即宣告死去的年代。不是清早起灶煮大鍋飯的長媳（幼時我阿婆家的鍋子真的大到嚇人，且得用柴火而非啪答一聲瓦斯爐），也不是現在這推著老花眼鏡看「鑫報」的菜籃族。
雖然我和我娘仍交換著衣服穿（她會在我衣櫥皺眉挑出不過於招搖的上衣），一道逛街時被諂媚的店員「誤認」為姊妹。但我娘正在老去，而我也是。只是她在跨越渡過之後便足以稱為老婦的中年期，而我眼前是我娘最堪回味的「三十歲以前」。
我家客廳打著投射燈的角落，放置一台鮮少觸碰的山葉黑漆鋼琴，那是我弟讀小學時嚷著要學，練沒幾次又放棄的尷尬附加大型廢棄物。我娘不只一次對我說：「欸，留給妳女兒彈吧！」於是我娘和我那十五年後也不見得有影的女兒，在仍嶄新的鋼琴前坐著，我娘以說故事的口吻（像我現在說著我娘的故事），對她外孫說：「妳媽，年輕時可瘋得很！」
下午陪我娘去城中市場，數月前曾對她提過陰暗飄著魷魚羹與果菜味的小巷，有家老布鞋庄陳列看來不錯的繡花鞋。今天她把我喚醒，要我帶她去挑雙「明天和社區媽媽們坐遊覽車去鹿港玩時可以配牛仔褲的便鞋」。我套上已起毛球百穿不厭但我娘不要而丟給我的毛衣，隨手抓了個提包，和我娘在俗艷的塑膠髮飾，人造假髮，一九九上衣與青綠芭樂蠟紅蘋果的市場，和歐巴桑們貼著胸亂逛。
有天我將會老去，當我不再嗜好黑色柔軟布料衣裙時，晚暮的婦女瘋狂追憶少女時拋棄的鮮明粉嫩色彩。不再喝下午茶，取而代之是老公孩子吃剩的隔夜菜餚，一面斥責浪費，捨不得地囫圇倒進浮著贅肉的水桶腰。
有天我將不再是年輕女子。
我娘終究沒買我極力推薦的繡花鞋，她對我成櫃優雅極盡女人味（或風騷？）的細跟鞋仍殘存愛戀，卻又總是感嘆她不再嫩白光澤的足踝不適合做此打扮。每每我盛重其事上妝，換上輕薄衣裙在玄關穿鞋時，她會如將嫁女兒的母親，眼神流露複雜的讚美與羨慕還有些許我感受到的妒意。「我年輕時身材可是比妳好」，退役將軍講述戰勳般宣示著自己曾經是美女，這與有時（例如今日）如流浪漢穿著，染過的枯髮也不整理，穿梭在菜市場中的我絕對不同。
當我以尼古丁，酒精及咖啡因殘害多次因血紅素不足昏倒送醫的孱弱身軀時，隱隱冒出罪惡感，旋及我娘年輕貌美如花的少女身影會出現在眼前。傳言我娘曾是長輩們口中第一美人，「畢竟妳媽也年輕過」，有次二叔若有所思對著正在他面前吞雲吐霧的我描述我娘年親時帶給我爹那群仍乳臭未乾弟弟們的驚艷。我不禁想像，是否那些年輕力壯精力無可宣洩的小夥子，曾對著這看起來沒有一點鄉下女孩土味的白淨嫂子有過非分之想？我娘嫁到那間大宅時還沒三十歲，在全是男人體臭味，唯一女性是我阿婆，過於陽剛的家族，以長媳來說，的確太過年輕。那時還沒添購洗衣機，我娘得大清早在門前石埠，就著刺骨山泉，搓洗成簍沾染酸汗爛泥的衣服，和小叔們遺精的薑黃破洞內褲。
一個高中北上求學，在成衣仍粗劣的時代，穿著要裁縫師傅照國外雜誌訂做時髦衣服的少婦，如何適應滿屋吵雜，黃長壽與保力達B的粗野漢子和臭著臉溢出老婦特有尿騷味的婆婆？
在描述回憶時，分枝總出其不意長出，雜亂的片段在我費心縫補下，勉強拼湊出我娘年輕時華麗荒謬的光景，如同美國唐人街中國餐館白米飯竟令人做噁的混合亮黃起士，扒一口飯，黏呼呼牽扯著發酵奶絲。根據我娘在親密母女談心時光被我套出的情節，她曾是永康街某大官邸無法自由進出的家庭褓母、中山北路或林森北路上國樂團現場演奏高級茶館穿旗袍的侍女。有過幾個「朋友」（我確定她從沒說過是「男朋友」），例如中央大學數學系資優生，讀台大中文研究所的日本人，以及要好的女性朋友在車禍死亡前是寫「拒絕聯考的小子」吳祥三的女友。那是我好奇迷戀而無緣身歷其境的七０年代，我娘穿合身小喇叭牛仔褲，踩著迷人的阿哥哥舞步、或是在瀰漫文藝氣息的「明星咖啡」和幾個算是文化圈的友人，熟練彈落指夾菸燼。
某些情況，我驚覺和我娘擁有不可思議的相似處，翻模的面孔，易耗弱的情緒，而我娘年輕時未能實現的夢想，也逐漸脈絡清晰地在我身上萌芽。有次在趕堆積已久，期末一定要交出的水彩作業，我娘好奇向我要了紙和畫具，輕易勾染出一張令我瞠目結舌想折斷畫筆的佳作。她從未學過哪！
母系的敏感纖柔讓摻雜父系固執剛烈血液的我，仍能多愁善感躋身文藝少女之列。有時我懷疑，「我」是不是其實為夭去的母親花樣年華轉世，畢竟那是自她成為我父親妻子時即宣告死去的年代。不是清早起灶煮大鍋飯的長媳（幼時我阿婆家的鍋子真的大到嚇人，且得用柴火而非啪答一聲瓦斯爐），也不是現在這推著老花眼鏡看「鑫報」的菜籃族。
雖然我和我娘仍交換著衣服穿（她會在我衣櫥皺眉挑出不過於招搖的上衣），一道逛街時被諂媚的店員「誤認」為姊妹。但我娘正在老去，而我也是。只是她在跨越渡過之後便足以稱為老婦的中年期，而我眼前是我娘最堪回味的「三十歲以前」。
我家客廳打著投射燈的角落，放置一台鮮少觸碰的山葉黑漆鋼琴，那是我弟讀小學時嚷著要學，練沒幾次又放棄的尷尬附加大型廢棄物。我娘不只一次對我說：「欸，留給妳女兒彈吧！」於是我娘和我那十五年後也不見得有影的女兒，在仍嶄新的鋼琴前坐著，我娘以說故事的口吻（像我現在說著我娘的故事），對她外孫說：「妳媽，年輕時可瘋得很！」
2001年7月18日 星期三
2001年7月17日 星期二
宜蘭人是好人
結束了兩天一夜的蘭陽之旅後，對宜蘭人充滿好感，
從蘇澳賣花生捲冰淇淋的小販，到羅東經營旅社的一對老夫妻
這些陌生人為我們的旅途添色了不少
尤其是礁溪人，更是少見的熱情
在羅東過夜的那晚,我們因為事前訂不到房
想在一些小旅社碰碰運氣
幸運的，我們兩個人找到了一間不起眼的小旅社還剩一間四人房
雖是四人房,可是一晚也不過兩千
而且有無聲冷氣，有第四台，還有兩張乾淨純白的雙人床
浴室也乾淨，還附有盥洗用具
(不知為何，想起了去年去鎮瀾宮時大甲火車站旁的破旅社)
最重要的是，它緊靠羅東夜市
對於因為碰上蘇澳冷泉節人太多沒泡到冷泉而有些失望的徐來說
他很堅持一定要吃到夜市小吃
第二天我們在礁溪下了火車,打算泡個溫泉再回台北
途中我們對路不熟，徐拿出了地圖，
還沒開始看，一旁路邊的賣麵歐吉桑便扯大嗓門問我們要去哪裡
經過歐吉桑的指點找到春和飯店
櫃檯的媽媽告訴我們春和浴池和飯店在不同的地方，
於是親自帶我們繞過飯店後的菜園通往對面的浴場。
洗完溫泉，從植滿香蕉林的小徑走出
順道買個蜜餞
我們拿著喝一半的飲料鋁罐在小店舖挑著喜歡的口味
顧店舖的歐巴桑問我們飲料喝完了沒
她想給附近收一位破銅爛鐵，被她形容為"價口憐"的婦人
回程的普通車上，我們坐的是兩排互相面對的長椅(如同日本電車)
後來上來了一群釣魚狂
想必他們固定每個禮拜日的這個時段都會撘這班車回北部
那群漢子們聚在一塊大口喝著保利達B，一旁漁獲飄著淡淡的腥味
而列車長和他們極為熟稔,時而走到我們這節車廂串門子
普通車較為特殊，因為鐵軌調度原因，再加上東部山洞多為單軌
在有些站必須停靠很久，等其他班車通過再與開動
但有些站可能只停個幾秒就關門開動
後來我們看那群釣魚狂
只要他們下車走動
我們也就放心的下車抽根菸
而列車長也會下來聊天
當列車準備開動時就大聲喊著:"要開車了，快上車"
論景色，宜蘭不是台灣第一
但是論人文
我覺得無人能比
一直以為淳樸地方變成觀光區後，人也會跟著變質
但是在這次的旅行中
宜蘭人給了我很好的印象
那是傳說中桃花源居民的爽朗
從蘇澳賣花生捲冰淇淋的小販，到羅東經營旅社的一對老夫妻
這些陌生人為我們的旅途添色了不少
尤其是礁溪人，更是少見的熱情
在羅東過夜的那晚,我們因為事前訂不到房
想在一些小旅社碰碰運氣
幸運的，我們兩個人找到了一間不起眼的小旅社還剩一間四人房
雖是四人房,可是一晚也不過兩千
而且有無聲冷氣，有第四台，還有兩張乾淨純白的雙人床
浴室也乾淨，還附有盥洗用具
(不知為何，想起了去年去鎮瀾宮時大甲火車站旁的破旅社)
最重要的是，它緊靠羅東夜市
對於因為碰上蘇澳冷泉節人太多沒泡到冷泉而有些失望的徐來說
他很堅持一定要吃到夜市小吃
第二天我們在礁溪下了火車,打算泡個溫泉再回台北
途中我們對路不熟，徐拿出了地圖，
還沒開始看，一旁路邊的賣麵歐吉桑便扯大嗓門問我們要去哪裡
經過歐吉桑的指點找到春和飯店
櫃檯的媽媽告訴我們春和浴池和飯店在不同的地方，
於是親自帶我們繞過飯店後的菜園通往對面的浴場。
洗完溫泉，從植滿香蕉林的小徑走出
順道買個蜜餞
我們拿著喝一半的飲料鋁罐在小店舖挑著喜歡的口味
顧店舖的歐巴桑問我們飲料喝完了沒
她想給附近收一位破銅爛鐵，被她形容為"價口憐"的婦人
回程的普通車上，我們坐的是兩排互相面對的長椅(如同日本電車)
後來上來了一群釣魚狂
想必他們固定每個禮拜日的這個時段都會撘這班車回北部
那群漢子們聚在一塊大口喝著保利達B，一旁漁獲飄著淡淡的腥味
而列車長和他們極為熟稔,時而走到我們這節車廂串門子
普通車較為特殊，因為鐵軌調度原因，再加上東部山洞多為單軌
在有些站必須停靠很久，等其他班車通過再與開動
但有些站可能只停個幾秒就關門開動
後來我們看那群釣魚狂
只要他們下車走動
我們也就放心的下車抽根菸
而列車長也會下來聊天
當列車準備開動時就大聲喊著:"要開車了，快上車"
論景色，宜蘭不是台灣第一
但是論人文
我覺得無人能比
一直以為淳樸地方變成觀光區後，人也會跟著變質
但是在這次的旅行中
宜蘭人給了我很好的印象
那是傳說中桃花源居民的爽朗
高架台北
雨下得太大了。
窗外濛著半透明的雨簾，除了對門公寓之外，什麼景色也看不到。頻繁的轟隆雷聲及閃電，這場雨一下就是好幾個鐘頭，雨勢未曾減緩，高中同學曾說像是老天爺在倒水。我趴在窗沿，看著雨水幾乎要淹沒了台北市，也許這些大大小小的道路會變成河流。
每當台北市的雨下的大一點久一些時，總會想到去年新航空難前的那場颱風和帶來的大雨。就像記憶失聯的老年人般，叨叨絮絮重複一提再提的事物。有次下雨，和同學橘子站在學校頂樓，不自覺中又提到那場大雨，橘子說：「妳好像特別喜歡用台北市都快淹水來形容雨大。」事實上台北市本來就極容易淹水，只是那場是我唯一注意過河水漲幅的大雨。颱風掃境後的黃昏，我在回家的高速公路上，車子行經圓山一帶時，望了下面每天通勤必跨越的基隆河，發現那河水的高度遠超過路面，不用說平常停在河堤內的車輛，若車主沒有警覺心，很難避免愛車成了水底亡魂。
自此之後，我常想像成為水都的台北市。曾經讀過施叔青以未來台北為背景寫的短篇小說＜高架之城＞，對於其中的場景構織頗為迷戀。淹了水的台北，現在我們看到的建築都將成為水底觀光列車的歷史景觀，也是魚群的礁洞，而所有新建的路面與建築物，全都是高架形式，因此水面之上，就是上下錯綜的大小高架橋。
對於科幻興致缺缺的我來說，這是我很喜歡的幻想之一，也許起因於未與現實脫節過多，一切都還在實際的基礎上。如果施叔青在裡面描寫了類似外星人使用的交通工具，汽車都是離地行駛，那麼我就不會喜歡這種想像，感覺那是一種欺騙。二十世紀的我一直在期待二十一世紀有什麼不同，高高興興跨世紀後，發現我們全被電影騙了。關於這種落差，不少友人曾聽過我的抱怨，有些人會回應：「誰叫妳老是把現實與虛構混淆。」幸虧仍有難友還是有相同的「被庫柏力克耍了」的革命情感。
雨終於緩和，停下。這時我竟然有一種失落感，期待著雨就這樣下，或許真的可以成就高架之城。說到這，也許剛泡過水的高雄人看了直想狠狠打我一頓，不過就是他們告訴我現實與虛構不可混淆，所以大概也沒立場對我動拳頭。
話說回來，似乎雨停了還是比較好。晚上約了去公館吃剉冰，回家時才可以不用一個人悶悶的搭捷運，而是像高中生般的共騎一輛小五十西西，在臺北市骯髒的空氣中一路聊著回家。
窗外濛著半透明的雨簾，除了對門公寓之外，什麼景色也看不到。頻繁的轟隆雷聲及閃電，這場雨一下就是好幾個鐘頭，雨勢未曾減緩，高中同學曾說像是老天爺在倒水。我趴在窗沿，看著雨水幾乎要淹沒了台北市，也許這些大大小小的道路會變成河流。
每當台北市的雨下的大一點久一些時，總會想到去年新航空難前的那場颱風和帶來的大雨。就像記憶失聯的老年人般，叨叨絮絮重複一提再提的事物。有次下雨，和同學橘子站在學校頂樓，不自覺中又提到那場大雨，橘子說：「妳好像特別喜歡用台北市都快淹水來形容雨大。」事實上台北市本來就極容易淹水，只是那場是我唯一注意過河水漲幅的大雨。颱風掃境後的黃昏，我在回家的高速公路上，車子行經圓山一帶時，望了下面每天通勤必跨越的基隆河，發現那河水的高度遠超過路面，不用說平常停在河堤內的車輛，若車主沒有警覺心，很難避免愛車成了水底亡魂。
自此之後，我常想像成為水都的台北市。曾經讀過施叔青以未來台北為背景寫的短篇小說＜高架之城＞，對於其中的場景構織頗為迷戀。淹了水的台北，現在我們看到的建築都將成為水底觀光列車的歷史景觀，也是魚群的礁洞，而所有新建的路面與建築物，全都是高架形式，因此水面之上，就是上下錯綜的大小高架橋。
對於科幻興致缺缺的我來說，這是我很喜歡的幻想之一，也許起因於未與現實脫節過多，一切都還在實際的基礎上。如果施叔青在裡面描寫了類似外星人使用的交通工具，汽車都是離地行駛，那麼我就不會喜歡這種想像，感覺那是一種欺騙。二十世紀的我一直在期待二十一世紀有什麼不同，高高興興跨世紀後，發現我們全被電影騙了。關於這種落差，不少友人曾聽過我的抱怨，有些人會回應：「誰叫妳老是把現實與虛構混淆。」幸虧仍有難友還是有相同的「被庫柏力克耍了」的革命情感。
雨終於緩和，停下。這時我竟然有一種失落感，期待著雨就這樣下，或許真的可以成就高架之城。說到這，也許剛泡過水的高雄人看了直想狠狠打我一頓，不過就是他們告訴我現實與虛構不可混淆，所以大概也沒立場對我動拳頭。
話說回來，似乎雨停了還是比較好。晚上約了去公館吃剉冰，回家時才可以不用一個人悶悶的搭捷運，而是像高中生般的共騎一輛小五十西西，在臺北市骯髒的空氣中一路聊著回家。
2001年7月6日 星期五
2001年7月5日 星期四
2001年7月1日 星期日
種蛋
我的朋友露露一個月前收到了一個包裹，寄件者是一家百貨公司的化妝品專櫃。大概是上次換季打折時消費滿額的贈品吧。露露接到包裹時這樣想。
拆開外包的牛皮紙，接著是透明玻璃紙，白色PV材質盒子。盒子裡面一顆蛋安安靜靜的躺在保力龍中間（真是過度包裝。露露告訴我時忍不住小小抗議），附有一張說明書：
適於黑棕養殖土，播種後一週發芽。每日澆亞儂薇化妝水，半個月施一次亞儂薇保濕平衡霜，花期則施加亞儂薇細白精華液。
露露說想種種看，我說別傻了那是噱頭，說明書叫妳種那顆什麼也不像的蛋只是為了騙妳再回亞儂薇專櫃，彌補上半年度的赤字。露露說反正上次買的亞儂薇旗艦版皇家套組美白保濕活膚系列用了第一次就過敏，拿來試試也無妨。於是露露開始種下那顆蛋。
一個禮拜後，露露的蛋發芽了，從泥土中冒出了一節析白的手指。這下連我都好奇了，主動要求幫忙澆水施肥，從此我和露露不再去晶華喝下午茶作SPA，而是在蛋苗旁邊喝雀巢。
兩個禮拜後，伸出了兩隻線條優美的手臂。「妳猜那是男人的手還是女人的手？」露露問，最後我們一致同意那是男人的手。
三個禮拜後，一顆頭顱冒出，眼睛閉著，是張美少男的臉孔。我和露露忽然不再說話，兩人各自心懷鬼胎，唯一的默契便是澆花時不約而同的都盛裝打扮。
四個禮拜後，美少男全身出土了，眼睛依然閉著，卻是標準的希臘少年身材，三島由紀夫若在世，一定會感嘆一生追尋的美少男竟在此出現。我和露露的矛盾增大，兩人剛剛才在院子外頭打了一架，她撕破我的束腰，我扯爛她的假奶，這已經是這禮拜第七十九場。打完之後，我們還是很迅速的補完妝拉好衣服，準時在院子澆上亞儂薇細白精華液。露露盯著美少男的陽具，我知道那個欲求不滿的女人作什麼打算，但是老實說我也有此想法。三個人（我想他已經算人了）對峙了很久，然後露露走上前，一口含住陽具猛吸猛舔。原本下垂的陽具忽然快速堅硬，快到露露來不及反映，滿臉通紅嗚嗚的叫，似乎被哽住喉嚨了。雖然感情破裂，好歹朋友一場，我趕緊把露露拉離陽具，露露喘著氣，驚魂未定靠在我身上，還有一絲口水長長的牽拖。
美少男的眼睛睜開了，是亞儂薇的Logo，接著陽具射出了白色的液體，射得很遠很多，像是下雨一樣。直到我和露露全身都被白色液體淋濕了，美少男又閉上了眼，陽具變回原來大小垂著，就像露露口交之前一樣。
白色液體泛著淡淡的玫瑰花香味，這是亞儂薇的新產品：活力玫瑰清爽滋潤露。
拆開外包的牛皮紙，接著是透明玻璃紙，白色PV材質盒子。盒子裡面一顆蛋安安靜靜的躺在保力龍中間（真是過度包裝。露露告訴我時忍不住小小抗議），附有一張說明書：
適於黑棕養殖土，播種後一週發芽。每日澆亞儂薇化妝水，半個月施一次亞儂薇保濕平衡霜，花期則施加亞儂薇細白精華液。
露露說想種種看，我說別傻了那是噱頭，說明書叫妳種那顆什麼也不像的蛋只是為了騙妳再回亞儂薇專櫃，彌補上半年度的赤字。露露說反正上次買的亞儂薇旗艦版皇家套組美白保濕活膚系列用了第一次就過敏，拿來試試也無妨。於是露露開始種下那顆蛋。
一個禮拜後，露露的蛋發芽了，從泥土中冒出了一節析白的手指。這下連我都好奇了，主動要求幫忙澆水施肥，從此我和露露不再去晶華喝下午茶作SPA，而是在蛋苗旁邊喝雀巢。
兩個禮拜後，伸出了兩隻線條優美的手臂。「妳猜那是男人的手還是女人的手？」露露問，最後我們一致同意那是男人的手。
三個禮拜後，一顆頭顱冒出，眼睛閉著，是張美少男的臉孔。我和露露忽然不再說話，兩人各自心懷鬼胎，唯一的默契便是澆花時不約而同的都盛裝打扮。
四個禮拜後，美少男全身出土了，眼睛依然閉著，卻是標準的希臘少年身材，三島由紀夫若在世，一定會感嘆一生追尋的美少男竟在此出現。我和露露的矛盾增大，兩人剛剛才在院子外頭打了一架，她撕破我的束腰，我扯爛她的假奶，這已經是這禮拜第七十九場。打完之後，我們還是很迅速的補完妝拉好衣服，準時在院子澆上亞儂薇細白精華液。露露盯著美少男的陽具，我知道那個欲求不滿的女人作什麼打算，但是老實說我也有此想法。三個人（我想他已經算人了）對峙了很久，然後露露走上前，一口含住陽具猛吸猛舔。原本下垂的陽具忽然快速堅硬，快到露露來不及反映，滿臉通紅嗚嗚的叫，似乎被哽住喉嚨了。雖然感情破裂，好歹朋友一場，我趕緊把露露拉離陽具，露露喘著氣，驚魂未定靠在我身上，還有一絲口水長長的牽拖。
美少男的眼睛睜開了，是亞儂薇的Logo，接著陽具射出了白色的液體，射得很遠很多，像是下雨一樣。直到我和露露全身都被白色液體淋濕了，美少男又閉上了眼，陽具變回原來大小垂著，就像露露口交之前一樣。
白色液體泛著淡淡的玫瑰花香味，這是亞儂薇的新產品：活力玫瑰清爽滋潤露。
2001年6月29日 星期五
袁枚祭妹文
國中高中六年
從國文課本上也讀過不少祭文或是遺書之類的死人文章
我個人覺得最喜歡
常常一再反覆傾讀的是
我們讀高中時課本已經沒有收錄的祭妹文
尤其是文章最後一段
嗚呼!生前既不可想，身后又不可知，哭汝既不聞汝言，奠汝又不見汝食。
紙灰飛揚，朔風野大，阿兄歸矣，猶屢屢回頭望汝也。嗚呼哀哉！嗚呼哀哉！
我很佩服袁枚
他若身在今天
應該是個不錯的導演
最後一句話讓整個場景畫面都出來了
一個好的導演
對鏡頭的掌握度與尚未成形時的
幻想建構節節相關
對於所要呈現出來的視覺效果
除了導演腦子清楚明確知道要什麼之外
劇本也是相當重要的
一個好劇本
千萬不能寫死
如此這場戲才有發揮的空間
如同紙灰飛揚,朔風野大
這句話已經點出了氣氛和場景
而阿兄歸矣，猶屢屢回頭望汝也
則給了演員清楚的指引 �
2001年6月27日 星期三
乳房
女人在身旁安靜地睡，一動也不動側躺，好幾次，我以手指探她是否還有鼻息，深怕她就此斷了氣，在這溫泉旅館套房。我想像當次晨醒來，才發覺身旁是冰冷屍體，那種感覺便令人做噁，警察來做筆錄，問起我和女人關係時，也許會因答不出來而被列為嫌疑犯。我看著這具豐滿華麗的女體，她正在一點一滴老化，漸漸地，她那滑柔的肌膚將黯淡粗糙，鬆垮垮吊著兩個奶袋。女人飽滿潔白的乳房留著一痕紫紅，剛剛在溫泉池子裡，女人歇斯底里叫著，我想摀住她的嘴，因那扭曲的面孔，讓我分不清女人到底是在痛苦或亢奮。我將頭埋進她的奶子中，雙手搓揉著且吸吮。
剛考進那個學校，我一看到回過頭的女人，便決定坐她後面。女人的頭髮很長，髮質極好，略帶棕褐色，但沒有染燙的痕跡。常常在統計學這門百般無聊的課注視女人的背影，她的身材很好，有時穿的白襯衫有點透明，因為逆光的關係，胸罩的吊帶在我面前勾著去彈拉的衝動，看著女人的曲線，褲襠裡的傢伙就這麼硬了起來。一根女人的髮絲落在我的筆記本上，我拿起湊在鼻間聞，沒有小說中形容美女髮絲的花香味，卻有一股成熟的味道，那是煙草及淡淡的汗味和洗髮精混雜而成的。像是到達了某種頂端，我面紅耳赤溜出教室，進了洗手間，才拉下拉鍊，它便不爭氣的抖動，流出了白濁黏熱的液體。
我會思索著那年少早洩的秘密，到底是女人的髮味，還是女人裸著身長髮垂在背後美麗線條的想像讓我在四五十人的教室幹出這種猥褻的勾當。女人總是高傲目不斜視，她是我們班女生少有的衣著光鮮，不是說其他女孩不注重打扮，而是女人的穿著不同於她們，她喜歡穿柔軟的布料，一定剪裁合身優雅的與曲線相得益彰。我想她清楚自己的美麗，但是她知不知道背後總有個人上課時虎視眈眈望著她，甚至當眾性幻想？（於是你想像Ａ片情節，在放學後無人的講桌上抬起女人仍掛著絲質小內褲的腿猛幹）
和女人泡在池子裡，我懷抱著她。她的長髮完全濕漉，整個浴間氤氳著濛白水霧，我偎著女人充滿硫磺味的髮間，問她要不要在一起。女人輕輕笑了。
你不是說沒時間嗎？
很久以前的一天晚上，也是第一次單獨約她見面，我打電話給女人，把她從睡眠中叫醒。車開上陽明山某個空曠的停車場，我吻了女人，她不自然地推開我，身體僵硬。正當我的右手伸到女人的裙子裡時，她忽然哭了。於是我暫停了極為痛苦難忍的慾望，聽女人啜泣說著以前在學校種種。你是我暗戀的對象，你知道嗎？女人這麼說，我便想起了走路微仰下巴的女人，唯一會對人微笑的對象便是我，還有男子C。有次女人想翹課去海邊，C剛好傳紙條向她借課本，中午兩人便雙雙消失，那天C在白沙灣對面一間旅館上了她。而翹課那件事之前，他們還沒說過幾句話。（你因此相當悔恨沒有傳字條借課本，同樣是大學生且沒和她說過幾句話，為何最後得到女體慰藉的不是你）後來哄著在懷裡哭的女人，最終還是搖晃著車子和她做了愛，女人從頭到尾緊抓著我的背流淚低吟。
拿了報告，我走出診間，大廳後診處坐滿了老人，不知當我有天到這般年紀時，是不是也把看病當娛樂，滿腔寂寞只能對強掩不耐煩的醫師傾訴？「還是去檢查一下吧！沒壞處的。」女人擅自替我決定掛了號，要我去測個肝功能指數。對於她過度貼心的舉動，我有點憤恨，感覺像是某種侵犯。而且，她怎麼知道我的病例號碼？也許是某晚她翻動了我的皮夾，而我的私人證件，信用卡，仍頂著平頭中學時大頭照就這樣暴露在她眼前，她是否會抿著嘴偷偷微笑？或者悄悄記下我的身分證號碼，等著某次必要性的報復？揣測，除了滿足心中潛藏的悲劇性角色假想外，似乎並無太多的實際性。我忍著不斷流下的鼻水，衛生紙早已皺揉成一團，紙絮沾滿了人中。沒有感冒，但寒流來襲實在令人措手不及，即使穿著厚重的絨毛外套。「大致上沒什麼問題，指數一切在正常範圍內。但酒還是戒了好，菸也少抽。」這句話，那個白袍醫師或許已說過不下千次。
我曾經陪女人來到這個醫院的另一個樓層，那時她懷疑自己得了乳癌，「C說摸起來有硬塊。」於是在一個禮拜內作了觸診，超音波等檢查。女人進診間時，我坐在外頭塑膠椅上發著呆，直直盯視緊閉塑鋼門內的女人，她正撩起上衣，恬不知恥地讓戰戰兢兢冒著汗的年輕實習醫生手指在她乳頭四周游移。C正和他在澳洲讀書的正宮女友享受大堡礁海景。
我忌妒那個男人，卻是說不清的奇怪情緒，非關他擁有一個女友又可讓這個要我陪她去做乳房檢查的女人安分不吵鬧，非關他二十歲時名下已有一棟自己賺來的房子。我承認他是個很不錯的人，就對朋友這一方面來說，我曾經在他房子的和室住了半年，沒有對我收過一毛房租。常常在夜裡捱著和室那扇薄薄的木拉門，聽女人和他在客廳裡的喘息與間續呻吟。或許，那可能是我討厭他的真正原因，C可以旁若無人地（或炫耀？）將女人毫無尊嚴的像條狗般喚來。半夜到廚房找瓶礦泉水，偶爾與女人低垂的睫毛錯身，臉頰一片潮紅，似乎為了我在剛剛結束的交媾後目睹她的疲倦面容而感到羞愧。
那個女人曾是如此高不可攀的佔據我的上課情緒。即使在我們三個人住進了C的房子後，她仍在我們之外的人前極力維護她的高傲。如同所有所謂好家世的女孩一般吧！童年時她必須定時練琴，交錯芭蕾舞與繪畫等才藝課程，穿著蕾絲花邊粉色洋裝，甜著嘴叫「叔叔伯伯好」。她必然是那種從不喝五元一袋路邊攤紅茶的好女孩，連續被那個總罵你白痴的老師指派為模範生，並且在你忘記帶那條髒兮兮的手帕時，毫不留情在登記簿上畫個叉。
那個曾經以為自己長大後會當新娘的女孩。
「有時真的很奇妙，走錯了一步路，之前的規劃便無效，而且回頭也來不及了。」她這麼說。我急著在濃霧蔓延整條山路前將車開下山，女人整整被我弄亂的衣服，扣好肩帶。她搖下車窗，拿起我的防風打火機點燃一根菸，濕冷的風全灌進車內，女人的表情鎮定異常，絲毫看不出剛才她還像個處女般掉淚。「車窗關上好嗎？有點冷。」女人將才抽幾口的菸丟出窗外，按下了上昇鈕。「你現在沒有交女朋友吧？」我知道她下句話的意思，但對於一個想留點尊嚴的女人來說，這種婉轉的問話已是種近乎拉下臉的乞求。「工作忙死了，哪有時間交女朋友，一點想要有女朋友的慾望都沒有。」對於婉轉的問話，你得同樣婉轉的拒絕。女人不作聲，不久又沒事般問起C的近況，「嗯，他和他女朋友好嗎？」好嗎？我不知道，我想她也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只是藉著另一件不相干的話題來轉移自己的困窘。於是車內一陣靜默，我專心的轉動方向盤，她撇過臉望向窗外。
她看到了什麼？外面一片漆黑，除了芒草與霧，還有什麼？或許她其實是凝視著映在窗上的我的臉，那是張殘酷且不負責任的臉吧。母親這麼說過，「跟你爸簡直一個模子。」
或許她什麼都沒看，只是無神的任由焦距渙散罷了。
剛考進那個學校，我一看到回過頭的女人，便決定坐她後面。女人的頭髮很長，髮質極好，略帶棕褐色，但沒有染燙的痕跡。常常在統計學這門百般無聊的課注視女人的背影，她的身材很好，有時穿的白襯衫有點透明，因為逆光的關係，胸罩的吊帶在我面前勾著去彈拉的衝動，看著女人的曲線，褲襠裡的傢伙就這麼硬了起來。一根女人的髮絲落在我的筆記本上，我拿起湊在鼻間聞，沒有小說中形容美女髮絲的花香味，卻有一股成熟的味道，那是煙草及淡淡的汗味和洗髮精混雜而成的。像是到達了某種頂端，我面紅耳赤溜出教室，進了洗手間，才拉下拉鍊，它便不爭氣的抖動，流出了白濁黏熱的液體。
我會思索著那年少早洩的秘密，到底是女人的髮味，還是女人裸著身長髮垂在背後美麗線條的想像讓我在四五十人的教室幹出這種猥褻的勾當。女人總是高傲目不斜視，她是我們班女生少有的衣著光鮮，不是說其他女孩不注重打扮，而是女人的穿著不同於她們，她喜歡穿柔軟的布料，一定剪裁合身優雅的與曲線相得益彰。我想她清楚自己的美麗，但是她知不知道背後總有個人上課時虎視眈眈望著她，甚至當眾性幻想？（於是你想像Ａ片情節，在放學後無人的講桌上抬起女人仍掛著絲質小內褲的腿猛幹）
和女人泡在池子裡，我懷抱著她。她的長髮完全濕漉，整個浴間氤氳著濛白水霧，我偎著女人充滿硫磺味的髮間，問她要不要在一起。女人輕輕笑了。
你不是說沒時間嗎？
很久以前的一天晚上，也是第一次單獨約她見面，我打電話給女人，把她從睡眠中叫醒。車開上陽明山某個空曠的停車場，我吻了女人，她不自然地推開我，身體僵硬。正當我的右手伸到女人的裙子裡時，她忽然哭了。於是我暫停了極為痛苦難忍的慾望，聽女人啜泣說著以前在學校種種。你是我暗戀的對象，你知道嗎？女人這麼說，我便想起了走路微仰下巴的女人，唯一會對人微笑的對象便是我，還有男子C。有次女人想翹課去海邊，C剛好傳紙條向她借課本，中午兩人便雙雙消失，那天C在白沙灣對面一間旅館上了她。而翹課那件事之前，他們還沒說過幾句話。（你因此相當悔恨沒有傳字條借課本，同樣是大學生且沒和她說過幾句話，為何最後得到女體慰藉的不是你）後來哄著在懷裡哭的女人，最終還是搖晃著車子和她做了愛，女人從頭到尾緊抓著我的背流淚低吟。
拿了報告，我走出診間，大廳後診處坐滿了老人，不知當我有天到這般年紀時，是不是也把看病當娛樂，滿腔寂寞只能對強掩不耐煩的醫師傾訴？「還是去檢查一下吧！沒壞處的。」女人擅自替我決定掛了號，要我去測個肝功能指數。對於她過度貼心的舉動，我有點憤恨，感覺像是某種侵犯。而且，她怎麼知道我的病例號碼？也許是某晚她翻動了我的皮夾，而我的私人證件，信用卡，仍頂著平頭中學時大頭照就這樣暴露在她眼前，她是否會抿著嘴偷偷微笑？或者悄悄記下我的身分證號碼，等著某次必要性的報復？揣測，除了滿足心中潛藏的悲劇性角色假想外，似乎並無太多的實際性。我忍著不斷流下的鼻水，衛生紙早已皺揉成一團，紙絮沾滿了人中。沒有感冒，但寒流來襲實在令人措手不及，即使穿著厚重的絨毛外套。「大致上沒什麼問題，指數一切在正常範圍內。但酒還是戒了好，菸也少抽。」這句話，那個白袍醫師或許已說過不下千次。
我曾經陪女人來到這個醫院的另一個樓層，那時她懷疑自己得了乳癌，「C說摸起來有硬塊。」於是在一個禮拜內作了觸診，超音波等檢查。女人進診間時，我坐在外頭塑膠椅上發著呆，直直盯視緊閉塑鋼門內的女人，她正撩起上衣，恬不知恥地讓戰戰兢兢冒著汗的年輕實習醫生手指在她乳頭四周游移。C正和他在澳洲讀書的正宮女友享受大堡礁海景。
我忌妒那個男人，卻是說不清的奇怪情緒，非關他擁有一個女友又可讓這個要我陪她去做乳房檢查的女人安分不吵鬧，非關他二十歲時名下已有一棟自己賺來的房子。我承認他是個很不錯的人，就對朋友這一方面來說，我曾經在他房子的和室住了半年，沒有對我收過一毛房租。常常在夜裡捱著和室那扇薄薄的木拉門，聽女人和他在客廳裡的喘息與間續呻吟。或許，那可能是我討厭他的真正原因，C可以旁若無人地（或炫耀？）將女人毫無尊嚴的像條狗般喚來。半夜到廚房找瓶礦泉水，偶爾與女人低垂的睫毛錯身，臉頰一片潮紅，似乎為了我在剛剛結束的交媾後目睹她的疲倦面容而感到羞愧。
那個女人曾是如此高不可攀的佔據我的上課情緒。即使在我們三個人住進了C的房子後，她仍在我們之外的人前極力維護她的高傲。如同所有所謂好家世的女孩一般吧！童年時她必須定時練琴，交錯芭蕾舞與繪畫等才藝課程，穿著蕾絲花邊粉色洋裝，甜著嘴叫「叔叔伯伯好」。她必然是那種從不喝五元一袋路邊攤紅茶的好女孩，連續被那個總罵你白痴的老師指派為模範生，並且在你忘記帶那條髒兮兮的手帕時，毫不留情在登記簿上畫個叉。
那個曾經以為自己長大後會當新娘的女孩。
「有時真的很奇妙，走錯了一步路，之前的規劃便無效，而且回頭也來不及了。」她這麼說。我急著在濃霧蔓延整條山路前將車開下山，女人整整被我弄亂的衣服，扣好肩帶。她搖下車窗，拿起我的防風打火機點燃一根菸，濕冷的風全灌進車內，女人的表情鎮定異常，絲毫看不出剛才她還像個處女般掉淚。「車窗關上好嗎？有點冷。」女人將才抽幾口的菸丟出窗外，按下了上昇鈕。「你現在沒有交女朋友吧？」我知道她下句話的意思，但對於一個想留點尊嚴的女人來說，這種婉轉的問話已是種近乎拉下臉的乞求。「工作忙死了，哪有時間交女朋友，一點想要有女朋友的慾望都沒有。」對於婉轉的問話，你得同樣婉轉的拒絕。女人不作聲，不久又沒事般問起C的近況，「嗯，他和他女朋友好嗎？」好嗎？我不知道，我想她也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只是藉著另一件不相干的話題來轉移自己的困窘。於是車內一陣靜默，我專心的轉動方向盤，她撇過臉望向窗外。
她看到了什麼？外面一片漆黑，除了芒草與霧，還有什麼？或許她其實是凝視著映在窗上的我的臉，那是張殘酷且不負責任的臉吧。母親這麼說過，「跟你爸簡直一個模子。」
或許她什麼都沒看，只是無神的任由焦距渙散罷了。
顯影
日光透過百葉窗，一條條映照在被褥上。梅莎睜開眼，秒針一格格跳動著，三點零二分。博斯的手臂還圍著她。「起來嗎？」梅莎搖搖博斯的手，博斯鬆開了她，翻過身。「快打鐘了，別又遲到。」博斯背對著她，沒有動靜，但梅莎確定他是聽到了。
她滑下床，走進浴室，扭開洗手台的熱水，水嘩啦嘩啦地流進塑膠杓。梅莎高舉起杓子，水傾倒而下，從頭頂流過胸，小腹，臀，大腿，小腿，流過冰冷的磁磚，進入了菊花型的排水孔鐵片，隆隆作響。
博斯叫她，聲音透過木板門，不是很清楚，梅莎猜他一定還躺著。「什麼？」梅莎大聲問，一面用手掌在起霧的鏡子上擦拭。梅莎覺得自己的臉很好看，尤其是眼睛，雖然不大，也沒有長翹的睫毛，但瞳孔很深，似乎可以通到另一個空間。像黑洞吧？讀高中的弟弟很喜歡告訴她有關黑洞的事，他說黑洞有強大的吸力，周圍所有東西全會被吸入，包括光。進入黑洞後一切皆嚴重扭曲變形，就算到了另一個空間，也不復以原來型態存在。但她比較喜歡一個朋友的形容：看得到對方的靈魂。
「我說，我先出門。」
她聽到衣櫃打開，隨即房門也發出聲響。梅莎關上了水龍頭，仍裸著身子在浴室發呆。她很想和博斯一起去學校，但她清楚博斯絕對不願意，他刻意不讓同學知道他們兩個在一起，梅莎是順從了，卻又忍不住告訴幾個稍微要好的女生。梅莎沒吩咐保密，但她們很有默契地三緘其口。梅莎倒希望最好傳出去，她想要大家知道她是博斯的，或者必須要藉由別人的口語才能證明她和博斯是在一起的，偏偏沒人想關心這件博斯視為禁忌的事，梅莎越來越懷疑自己是不是不存在，也許早就被吸進黑洞裡。排水管的隆隆聲不停，而剛剛拭好的鏡面又逐漸模糊了。
梅莎進教室時，博斯已開始講課。教室裡的學生不多，她很輕易地就找到了前排的座位坐下。博斯的課本來就不多人選，再加上博斯本身經常遲到曠課，風評不佳，學生也逐漸流失。梅莎看著講台上的他，他真不適合教書，上課前從不準備課程，上課內容支離破碎。梅莎深信，一個有才華的藝術家，不見的是好老師。博斯的攝影的確有過人之處，博斯是拍商業的，作品以華麗墮落著稱，透過他的鏡頭，梅莎會懷疑那詭麗炫爛才是真實，而自己生活得如此平凡好像是件很可悲的事。
有次博斯幫一間專門進口歐洲名牌的代理商做平面廣告,他要梅莎當模特兒，梅莎本來很興奮，大家將會知道她成了博斯的作品。終究，大家沒認出那模特兒是她，廣告中的她被抹上藝妓般厚厚的白粉。但梅莎仍很開心，拍攝那天，她穿上繁複厚重的巴洛克禮服，配著那詭魅的妝，活像日本視覺系藝人。她被安排坐在捷運車箱中，拍攝過程所有民眾直盯著她瞧。她喜歡被人注視，喜歡所有工作人員為她一人賣命。
博斯的外表一點也不像他創作出的作品。不似一般藝術家給人不修邊幅留著長髮鬍子的印象，他總是筆挺的一套亞曼尼西裝，襯上他碩大的身軀，其實真的比較像事業有成的中年男子。也曾有同行批評博斯很銅臭，梅莎總覺得那些人不了解博斯，但她也心虛了，自己又了解博斯多少？她為什麼愛這個男人？梅莎努力的想，一定是博斯給她被保護的感覺吧！博斯一百八十六公分的身高和巨碩身軀，讓嬌小的梅莎覺得很幸福。博斯坐在電腦前修照片時，他會把梅莎抱起放在大腿上，右手熟練地移動滑鼠，左手臂圈住梅莎的腰。就差這麼一點，梅莎想，她的腳還觸得到地，如果雙腳能夠騰空晃呀晃的，那就更加完美了。梅莎也喜歡博斯抱著她睡，其實她以前很討厭被抱著睡，她會把對方推開，那手臂梗著她的頸子真是苦不堪言，但博斯例外，博斯的身軀夠大，梅莎整個身體被他包圍著，就像在子宮中的成形的嬰兒，她整個人蜷曲在博斯懷中。
梅莎的父親來學校，他厲聲地命令梅莎馬上回家。梅莎注視著父親暴怒的眼不應答，她不知自己可不可以看透父親的靈魂，而父親到底了不了解那倔強的個性其實是他的翻版。兩者都不肯讓步，從小就這樣了，母親則局外人般不問聞，但父親明明是愛母親懼怕母親的，為何從不出面調停？梅莎常懷疑母親的眼中根本沒有她的存在。
父親甩了梅莎重重一掌，梅莎整個人坐倒在地，她摀著火燙的臉頰，看到博斯從她身旁經過，正與她四目相對。梅莎感到羞愧，竟被博斯看到如此狼狽不堪的樣子，一方面又期盼博斯能夠援救，就像王子般騎著馬帶灰姑娘離開。
博斯離開了，並沒有帶她。
父親丟了最後一句話，「如果妳沒錢我們是不會管妳的，下學期學費自己付，有種就永遠不要回來。」
推開門，博斯坐在吧台邊固定的那個位置上。梅莎在他身旁坐下，點了一杯威士忌特調。博斯不說話，只是抽著菸，梅莎伸手去抽了一根，點上。就這樣兩人靜靜的抽完一包黑色大衛杜夫，博斯拿了五十元，叫梅莎去隔壁檳榔攤再買一包菸。
博斯拿著剛買的煙在吧台邊緣倒敲。他撕開玻璃紙，打開盒蓋，抽出頂層錫箔紙隨意揉著。
「妳不回家嗎？」他繼續捏著錫箔紙。
梅莎只顧著喝酒與發呆，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回去，而心中卡著另一個疑問讓她暫時無暇思考回家的問題。為什麼今天下午博斯經過時竟不救她？哪個父母對老師不是鞠躬哈腰的？他只要隨便講幾句話勸勸父親就好了。他是在擔心關係曝光嗎？只要不多說，父親根本不會知道他們住在一起。
不敢開口問博斯，兩人像各有心事的陌生人靜靜的抽菸喝著自己的酒。
梅莎醒來時，博斯已經出門了，桌上放著美而美的早餐，已經涼了。她記得昨晚，不，是凌晨，她好像喝到在吧台上趴著睡著，不太有印象博斯怎麼帶她回來，但梅莎不會太擔心這個，以博斯和她的身材比例，這絕不是件難事。不喝酒前，梅莎聽人家說喝酒可以放鬆自己，會將心事吐露。等到梅莎經常喝酒之後，她發現，自己是所謂酒品好的那種人，只是靜靜的喝，也不說話，喝醉頂多是睡著，從不騷擾別人。但博斯就不同了，博斯一旦喝醉，就開始絮絮叨叨不停的說話，這是博斯告訴她的，她本身沒看過博斯喝醉的樣子。
洗好澡，換上博斯的大套頭衫，她拿起博斯幫她買的烤火腿三明治，雖是難以下嚥，但她還是勉強吃著，她實在懶得到樓下買東西，還要換衣服，想到就寧願吃冷掉的食物。看看時間，還沒中午，博斯跑去哪了？只要博斯不在，她便不想出去，總會杞人憂天地擔心博斯會不會忘了帶鑰匙什麼的，她留著好有些照應。其實更大的原因是因為她沒有鑰匙吧？雖然在這住了近一個月，博斯從來沒有要打一副鑰匙給她的意思。博斯分租的房間是老舊公寓，電鈴壞了不說，樓下大門一定鎖著。她要回去前，總要先打行動電話給博斯，而博斯常常不開機，對於沒有來電顯示或是號碼不熟的電話更是不接。有次梅莎的行動電話沒電，公用電話打了半天就是不接，她在樓下徘徊了一個多小時，那天還下著雨，最後才想到打電話給博斯要好的朋友。博斯終於下來開門，梅莎上著樓梯，在博斯的背後偷偷的掉淚。是因為雨水的關係吧？對，一定是雨水混在臉上所以博斯看不出來。梅莎這樣安慰自己，她記得博斯有看到她的臉，卻不發一語。他明明知道那幾通沒有來電顯示的電話是她打的吧？
梅莎漫無目的按著選台器，燈也不開，博斯這裡除了電視實在沒東西好看，他的書全是工具書，找不到半本文學書。即使有台電腦，梅莎也不想去動它，這台不是一般的個人電腦，而是美工設計專用的，一台要十幾萬。博斯怕網路會傳染病毒傷害硬體，所以沒有連線，對梅莎來說，沒有連線的電腦，簡直就像「不會笑的美人」，這句話是剛剛在電視上看到的泡麵廣告台詞。
博斯回來了，伴隨著的是重重的關門聲。梅莎從床上坐起，電視螢幕還在閃著。博斯的心情好像特別愉悅，他不斷地說話，告訴梅莎最近的工作進展。她幫博斯脫下西裝外套和襯衫，感到有些困惑，博斯身上並沒有酒味，不像是喝醉。一個恍神，博斯把她反扣過來，褪下她的衣服。
半躺在床上，博斯懷中抱著她，兩人赤裸裸的，她幾乎要陷在博斯的那堆肉裡面，她用手指撥弄著他腹部擠成一層層的肚皮，愉快的哼著歌，由於她不常接觸流行歌曲，對於每首歌都不能完整的唱完，沒哼幾句不成調的曲子，又得哼下一首了。博斯拿了一根菸給她，她就知道今天博斯為什麼和平常不太一樣，這根菸捲了大麻，她記得博斯跟她提過他有時想不出靈感時會抽幾口大麻，但博斯拿給她倒是頭一遭。她點燃了菸，博斯教她要比平常抽菸時更用力吸氣，她照做了，抽完整根卻沒有特別的感覺，博斯不可思議地看著她，嘖嘖稱奇。
「暴殄天物，下次再有也不給妳浪費。」博斯起身，套上四角內褲打開電腦準備開始校圖。博斯只能穿四角褲，因為過於肥胖，正常的三角褲會把他擠壓得很難受。梅莎喜歡男生穿四角褲，覺得時髦極了，但博斯穿四角褲，卻怎樣也無法和時髦扯上邊，只能說是沒有多餘的選擇。這社會的美感定義通常是拿少數人當標準，許多服飾非得體型如伸展台上受如柴骨名模的人穿上才好看，而稍不符合這種美感的人，幾乎被視為是一種罪惡，胖子只能穿加大尺碼的廉價成衣。不過，這些自卑從未再博斯身上發生過，至少梅莎這麼認為，博斯總是一派自信的走在路上，看起來穩重極了，或者胖子的邋遢不曾出現在他身上是因為他對服裝極為講究？有時一個人的好品味可以彌補先天的缺陷。
博斯盯著電腦螢幕，滑鼠快速移動著，又一面喋喋不休說著作品理念，博斯的動作愈來愈快，一張圖一下就完成了，馬上換了下一張，一張接著一張，她從未看過他如此快的修圖速度。慢慢的，她已完全聽不懂博斯再說什麼，博斯的接連不斷的話變成梵語，而電腦螢幕閃呀閃的跳動，梅莎坐在床上靠著牆，就這樣睡著了。
半夜醒來，博斯仍維持相同的姿勢坐在電腦前。梅莎轉了轉酸痛的脖子，忽然覺得有點餓了，她想起這整天除了美而美的三明治外，尚未進食。
「我要出去買東西，你有沒有想吃的？」她頭湊到博斯的肩膀。
「神經！半夜去哪買？這邊是大直，可沒有復興北路的清粥小菜。」
梅莎說要去7-11，博斯看了她一眼，有點不以為然的眼神。梅莎還是出門了，不太高興。「明明就是有需要才會存在，有什麼好不屑？」她心裡咕噥著，拿了盒冷藏義大利麵放進微波爐。結帳時，櫃檯大夜班工讀生在讀條碼時不小心被塑膠外盒燙到手，尖叫了一下。男生還尖叫？雖然這並不是被明文規定為絕對不可以的事，梅莎還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這一看才發現是高中時的學弟。
梅莎蹲坐在櫃檯後方捧著麵吸哩乎嚕吃著，小建很高興她會主動留下來吃東西陪他聊天。
「你呀！果然是你，全天下沒幾個男生會尖叫。」
小建尷尬的笑。他是個孩子氣的男生，高中時和梅莎同一社團，卻待了三年寫不成一個像樣的毛筆字，剛認識他時，梅莎心裡偶爾會有嫌惡感，他那種人為什麼要參加書法社？小建當時總穿著直排輪鞋在學校晃來晃去，社團辦公室的一大疊漫畫多半是他的。後來兩人熟了，反而變得很要好，梅莎覺得他無負擔的笑容讓她整個人心情也好了起來，也就不太計較他不認真學寫書法一事。梅莎甩了那個讀私立高職夜校的男生，和小建交往了三個月。她記得自己當時很任性，而小建是第一次談戀愛，相當的讓她。常常梅莎一時興起，就叫小建翹課陪她在沒有人的社團辦公室廝混。放暑假前，梅莎發了個自己都不知其所以然的脾氣，把小建罵了一頓，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留下小建傻傻的楞著。她高三那年的生日，小建折了一整個玻璃罐的星星給她，裡面放了封信，那是梅莎認識小建以來第一次看他認認真真的寫一封信，告訴她自己的心情。畢業後梅莎很懊惱，她知道小建一直很愛她。
「你不是讀新莊的大學嗎？怎會在這打工？」
「我家住附近啊！妳忘了啊？」梅莎笑笑，用力吸了一口麵。
「其實我常看到妳，之前不太確定，但現在我確定那是妳，妳變好多。」
小建指的是她的衣著與裝扮。她高中時的清湯掛麵留到現在已及腰，再加上梅莎上課都一襲黑衣，化著妝，看起來不像學生。
「倒像你們設計學院的老師。」小建是開玩笑的口吻。
梅莎心裡驚了一下，終於像了嗎？她想。她一直配合著博斯的衣著，她希望她和博斯看起來是登對的。
「不過妳現在反而自然多了。」
梅莎下意識低頭看看自己，她身上穿著博斯的套頭衫就跑出來，幸好博斯的衣服太大件，而她又太嬌小，所以看起來像是穿了一件連身洋裝。
梅莎故做老氣地說，「我已經高中畢業兩年，遇過蠻多事，也許人更複雜，我回不去高中給你的印象了。」
她吃完最後一口麵，走出自動門，小建看著她不發一語。她忽然想起高二那年暑假前的場景，不禁一陣心酸。
博斯今天又曠職了。所幸影響不大，坐在教室等上課的學生不超過五個，包括梅莎。他今天很早就出門，或者是根本還沒回來，梅莎搞不清楚。回到他的租屋處，博斯躺在床上睡著。
「喂！你是不是忘了要上課？」
博斯不答話。
忽然一股情緒湧上來，抽抽搭搭地哭了。她覺得自己像個白痴，一片熱臉去貼博斯的冷屁股，博斯還不想搭理她。哭了一會兒，她收拾著自己的衣服，用個紙袋裝著。
「我要走囉！」
博斯還是沒有動靜，她很難過地帶上門，寧願博斯是真的睡著了。
回到家，母親抬頭看了她一眼，就繼續看英文教學雜誌。自從高中時學校規定要聽英文教學廣播後，母親也跟著唸了，她比梅莎更有耐性，梅莎常常是一個月只唸前三天，下次再唸已是下個月的事了，而母親一唸就是五年不間斷還把每天的節目錄下。梅莎懷疑，母親是不是在逃避什麼，只要耳機一帶鑽入課程，就什麼都裝聾作啞。晚一點父親回來，看到她也是默不作聲，完全和那日在學校動粗的樣子不同。恍惚間，梅莎差點錯以為什麼事都沒發生過，自己不曾離家出走，現在只是照常的放學回家。梅莎想起聽說有些人的記憶會有一段忽然消失，那對生命來說算不算是缺憾呢？或許，有些事忘掉還是比記得好。
梅莎想問問博斯，到底是存什麼心態和她在一起，她真的很想搞清楚他的想法，但更令她感到困惑的是，她為什麼要義無反顧近似委屈地跟著博斯？她往回一想，博斯好像根本沒叫她這樣做，甚至連愛她都沒說過。或許只是為了有天上攝影課時，博斯站在她後面彎下身教她操作相機，在她耳邊輕輕說了句，「當我女朋友好嗎。」她嚇到了，看看四周好像沒人聽到，才鎮定下來，還沒來得及答應或點個頭，博斯已經離開去指導下一組了。會不會只是自己誤會了呢？說不定他只是在想一件事想得太出神，把原本在心裡練習要講給別人廳的話不小心唸了出來。他喜歡的女人不是我這型的吧！梅莎知道他前任女朋友，是個小有名氣的模特兒，外型出色是不用講，她是成熟艷麗型的女人，挺有能力。是梅莎這間學校服裝科系畢業的，也幫人設計衣服。梅莎猜博斯應該很愛她，有次班上的一群同學逛街時看到博斯在首飾店挑戒指，據同學描述是鑽戒。大夥嬉笑著問博斯是不是要送給那個模特兒，博斯說是。次日上課時，有同學在課堂上講出這件事，該堂的老師和博斯算熟，他卻說博斯和那個模特兒已經分手了，而戒指是博斯買來自欺欺人安慰自己的。
後來和博斯在一起之後，她會刻意蒐集那模特兒的照片，想學她打扮，又擔心模特兒的影子在自己身上。她有時會想從博斯口中套問出他和模特兒的事，但博斯總是簡短說句她很不錯就不願再多說。
她想再問博斯什麼似乎也沒機會了。博斯連續三個禮拜沒去學校，眼看寒假也要放了，沒有成績怎麼辦？學校答應會給成績，安撫了躁動的學生。有些選了課卻從沒出席過的學生直呼賺到了，而固定出席的學生也沒有什麼埋怨，沒人把博斯當成一回事兒。梅莎向系上老師打聽博斯的消息，也試過打他的行動電話，或和他朋友聯絡，大家都不知其去向。去他的租屋處找他，房東認得她，告訴她博斯的租約已到期，東西還在，但人不見了。
房東把他的房門打開。有沒有什麼東西要拿？自己拿吧！我這兒改天要清一清，下學期要租給學生。
房東讓梅莎進去就離開了。梅莎在這五坪的小套房轉了一圈，除了博斯的攝影器材和那台麥金塔電腦，其他的都還在。梅莎打開電視，按著選台器坐在床上，博斯的電視畫面是黑白的，博斯說那是因為天線沒接好的緣故，其實剛開始梅莎根本沒發現，因為博斯的電視幾乎都轉在音樂錄影帶台，黑白的畫面讓她誤以為那是導演刻意安排。小小的房間有三個菸灰缸，床頭一個，窗邊一個，電腦桌上一個，煙灰缸的菸蒂大概都有十幾支，地上堆滿了書和紙張，博斯的房間總是亂成一團，和他在外面給人西裝筆挺的印象完全不同。啊！對了！西裝。梅莎跳下床打開衣櫥，他的亞曼尼西裝全帶走了，留下的都是普通的衣服。只帶走貴重物，難怪房東沒注意。梅莎在一件襯衫口袋發現了張折起來的白紙，上面用黑色簽字筆整齊的寫著許多英文姓名和電話，那是博斯的電話簿，更正確的說是電話紙。她常看他出門時都會帶這張紙，博斯說重要的電話都在上面。梅莎以前沒看過這張紙的內容，現在訝異地發現自己的英文名字和電話也記在裡面，這對一般情侶來說是正常的事，梅莎卻一直掉眼淚，淚水滴在紙上，把黑字暈開，她趕忙移開紙，用袖子吸拭著紙上的水痕。
梅莎很難想像一個這麼大的人如何能憑空消失。博斯消失得比空氣還透明，她唯一能證明博斯曾經存在的東西是博斯的那張電話紙，但說不定那張紙不過是隨便一個人的筆記，真能代表博斯嗎？或許博斯曾存在，但和她的那一段不過是自己的想像罷了。儘管如此臆測，她還是收起那張紙，唯有那上面留有她名字的紙張讓她感到些許安慰，博斯曾用手書寫下她的名，那是博斯只為她做的。
博斯曾住過的套房後來租給了個學生，是梅莎同班的，那位同學顯然不會知道博斯曾住這。梅莎碰巧有事去找同學，他房間仍留有博斯的傢俱。梅莎試探性地說，「你這些傢俱還不錯嘛！」「還不是上個房客留下的，房東說看來還很好，就全部留下了。聽說那房客是學校老師呢！」梅莎試著提起了博斯，但同學並沒有將博斯和上一個房客聯想在一起，事實上，他對博斯也沒什麼印象，只是依稀記得曾有這個學期未結束就不見的攝影老師。梅莎很驚訝大家對於博斯多半無記憶，不是說記起一件事不容易，忘卻一個人是難事嗎？怎會才幾個月就忘了博斯？或許只有自己像個傻瓜再博斯身旁跟前跟後，而別人根本不當博斯一回事。
這學期因為一時找不到老師，所以沒再開攝影課。梅莎覺得有些失落，倒不是真的那麼喜歡上攝影課，總覺得設計科系沒有攝影課好像不太對勁。如果博斯教的不是攝影，而是梅莎常翹的國文課，那她會不會因為沒有國文課而傷心呢？梅莎不敢確定，她已經完全混淆了，不知自己是因為攝影而愛上博斯，還是愛上博斯後才對攝影感興趣。
梅莎現在空堂時的消遣便是在圖書館翻雜誌，讀設計大量翻閱雜誌廣告是必要的，但潛藏在梅莎心中最大的渴望是希望能翻到博斯的作品，起碼證明博斯這個人仍然活著。她常常是翻遍了也沒發現博斯的影子，只有一次有張類似風格的香水廣告廣告，是國外的作品，明明心中承認比博斯的作品高明多了，但仍有一股排斥感，她討厭這種感覺，好像間接指責博斯是低劣的模仿者。很多不想承認的事，只要避免去想它，或多或少，自己心中的奇怪罪惡感就會減少些。雖然這些事與自己並不相干，更何談那罪惡感。
梅莎比以往更少回家，常常是在學校做作業直到深夜，累了便趴著稍微小憩，次日上課前再去學校宿舍的浴室梳洗。一回家往往也只是拿個換洗衣物，難得會過夜。對於這些，母親依然照舊不問聞，而父親除了偶爾打電話唸她幾句，也沒再像上學期干涉了。梅莎不知是不是故意讓自己那麼忙，有些失戀的人會特地找事做，她只是想把功課弄好，除了學校的事，她實在不知自己要做什麼。小建仍在那家便利商店做夜班，梅莎晚上去買宵夜時會遇到他，有時直接買回學校，有時在那邊吃邊聊。久而久之，不管餓不餓，梅莎都會去便利商店，後來連買東西都省了，就靠著櫃檯和小建聊天。梅莎的寂寞無處宣洩，小建是她唯一的出口。小建和高中時一樣，常常在聽不懂梅莎說的話時傻笑，而且傻笑時絕對比點頭的時間還多。有天梅莎忽然停止了說話，反問小建，「我一直說，你只負責聽，你到底有沒有心事啊？」「當然有啊！只是我自己知道就好，不必要說出來，我喜歡過得快快樂樂的。」這實在不是梅莎能夠接受的邏輯，對她而言，一但心裡有事不說，表面的快樂怎麼會是真的快樂？充其量不過是強顏歡笑而已。梅莎是那種心情不好時絕對笑不出來的人，偏偏心情似乎沒好過，長期以來總是那副哀傷的神情。相較於總是嘻嘻哈哈的小建，梅莎忽然懷疑，小建真的比較快樂嗎？什麼都不說的小建是否心中有著更大的憂傷？然而小建從不透露心情，她永遠無從得知。她僅有一次感受到小建真實的感覺是高中時那封附在星星罐中的信。不只一次，她對小建有著很深的愧疚感，自己常常去找小建，小建會不會陷得更深？她知道小建一值都是愛著她的，但她如果再和小建交往，會不會只是重複高中的結局？每次想到小建的善良，她都忍不住責怪自己，為什麼那麼好的小建遇到的是如此糟糕的她？她對小建說，「如果有天我要求和你在一起，請你務必拒絕我。」小建小聲地回答，「我會答應妳。」這答案令梅莎聽了直想掉淚，小建完全不介意她曾給過的傷害。
但梅莎她錯了，錯得離譜。
說過那些話後幾個禮拜，有天晚上梅莎在家睡不著，打電話給小建。聊一聊不知腦子哪個部分漲了潮，她問小建愛不愛她。小建沉默了一下，回答完全出乎她的預料，「妳是說現在嗎？」原來小建只把她當好朋友，小建說和她分手之後喜歡上學校同年級的女生，才發現自己不是真的那麼愛梅莎，當初會在一起是因為「想交女朋友，又剛好和妳愈來愈要好」於是就「順其自然」。在電話中，梅莎哭了，小建不知要說什麼，只是靜靜的聽她啜泣。梅莎哭不是為了小建，她發現原來自己長期以來活在自己建構的虛幻世界中，總是以自己的想法來猜測別人的感覺，而且是自以為是的認為本來就是如此。她在自己的世界中塑造了小建的思想，也想當然爾的塑造了博斯以及其他更多人。
梅莎整整一個禮拜沒到校上課，往往是一早就出門，在外頭什麼地方都好這樣晃呀晃的。虛有其表的獅子被擊垮時是最可悲的，除了飛灰碎屑外什麼都沒了。梅莎的世界是幻想和誤解的詞彙所築，只要一根手指就可戳破。她才想到，原來那天小建說的「我會答應妳」是指會答應梅莎說要務必拒絕這件事，而不是答應和她交往。她一向只看她世界裡的虛構人物，從來不願承認世界外的人才是真實的。如今梅莎不肯去學校，她怕在同學面前眼淚會忍不住落下，她不要他們看到，她要他們毋寧地相信她是優秀的，即使自己的世界垮了，她仍努力的要撐住通往她世界的那扇華麗門面。
梅莎想起了小建折的那罐星星。「還能不能許願？」那晚她哭後問。「當然可以，我就是折來讓妳許願的。」中學時代總是有各種奇怪的許願偏方，曾有一陣子流行用繡線編織幸運帶，又還有香煙許願法和摺紙鶴等，在那愛作夢的年紀，什麼事都有可能。雖然梅莎已經不相信了，但還是很認真的討論那罐許願星。「我可不可以許願忘了你？」「那是我折的，它會接受的。」「我不要，」梅莎又哭了「許這種願的我會遭天譴。」一會兒梅莎平靜下來，「我會許個願，祝你找到幸福。」小建自然是感謝梅莎的理智。事實上，掛了電話，梅莎並沒有真的去對星星許願，她那麼說只是想加深小建的罪惡感，即使是自己想像的罪惡感，小建從頭到尾都沒對不起梅莎，錯的是梅莎的幻想。梅莎不想接受自己並不是小建最愛的事實，她一直以為會有很多人因她的一句話而受傷，想來太高估了自己的重要性。
梅莎恍恍惚惚走在天橋上，她實在無處可去。一路上與迎面而來的上班族險些撞上，不絕於耳的借過讓她頭暈到幾乎要吐。一個踉蹌，踩到了裙擺，跌坐在天橋上。她摔得疼，濕了眼眶。一個穿鐵灰色西裝的年輕男子伸手將她拉起，簡單地問了她有沒有事，就夾著公事包匆匆離去。梅莎順著鐵灰色西裝離開的方向望去，忽然間，有熟悉的色調在她視網膜深處閃動。天橋旁的大樓外有一巨幅廣告，是博斯的作品，而廣告中的模特兒正是梅莎，是很久以前博斯在捷運上拍的，只是當時業主採用的不是這張。
梅莎一直看著那幅廣告，不顧鐵欄杆又髒又黑，她靠著，呆呆的看著。要不是博斯的風格太強烈，她絕對不會注意到。以前看小說，主角碰到和自己長的一樣的人嚇了一跳。梅莎覺得就算是世界上有另一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出現在眼前，她一定不會知道那人跟她長得有多像。高二時聽說有個吉他社的學妹長得跟她像極了，常有人對著梅莎講吉他社的事務，梅莎總要解釋半天她不是那個學妹。有次兩人終於碰上了，那是在學校穿堂，小建拉著梅莎的袖子對她附耳道，「就是她啦！和妳長得很像那個。」梅莎在五步的距離與她對望，想必是學妹也聽說了傳言，目不轉睛看著她。梅莎並沒有特別的感受，只當是在看一個與自己無關的人，再怎麼努力看也不覺得有相似的感覺。會像照鏡子一樣嗎？她想想照鏡子時的情景，訝異地發現，對於自己面孔的記憶竟是模糊的。她可以清楚的想像自己眉毛鼻子眼睛任何特徵，卻怎麼樣也無法拼湊成一張完整的印象。
眼前這巨幅廣告，梅莎被抹上了厚厚的白粉，幾乎看不出本來的樣子。但梅莎反而一眼認出那是自己，她是靠那裝扮，場景和攝影的呈現來辨識的。得憑藉外物才能看到自己，梅莎感到一陣恐懼，說不定那模特兒並不是自己，而是博斯找了另一個模特兒穿著相同的衣服化相同的妝。說不定現在走在天橋上的不是梅莎，說不定梅莎軀殼內的靈魂早就易了主也不曾察覺。基於驚恐與要命的好奇，梅莎拿出行動電話撥了看板小角落廣告商的電話，響了很久都沒人接，她看看時間，八點多而已，聽說廣告公司都九點以後才上班，且那只是參考時間。雖然才大學二年級，但梅莎約略感受到設計界作息錯亂的風氣，父親曾罵她，好的沒學到，只學到廣告人的壞習慣，他指的是梅莎作息不正常，講究衣著。她知道父親壓根討厭藝術創作者，「假靈感之名行墮落之實。」為了讀這間私立的設計學院，梅莎不知跟父親爭辯過多少次，吵了快兩年，最後兩個人連講話的力氣都沒了。
梅莎決定自己親自去那家廣告公司，除了想打聽博斯下落外，多半原因是想打發時間。走出電梯，她找到了門牌，推門進去，坐在門口的總機小妹幫她打電話問了幾個部門，梅莎環視辦公室，這間公司並不算小，每個員工都是隔板式的獨立座位，但高度不至於擋住視線，梅莎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每間座位雖很凌亂也都各有各色。忽然有人拍了她的肩膀，回頭一看是系上的兼任老師。「今天沒課啊？」他顯然不知梅莎已缺席好幾天，包括其中兩堂他任教的視覺語言課。兼任老師聽了小妹和梅莎的對話，很熱心的帶著梅莎去負責那支廣告者的位置，是在天橋拉梅莎一把的鐵灰色西裝。
「那支廣告啊！最近才又重新掛上，那是很久以前的案子。業主最近又來找我們，說預算不多，看能不能炒冷飯。所以就拿當時其它的照片重做。我沒想到妳是博斯的模特兒，老實說，妝化得那麼濃，很難認出來。妳知道視覺系藝人吧？他們卸了裝就沒人認得出。」杜可拿出一個檔案夾，裡面有幾張博斯幫她拍的那系列照片。「我只跟他合作過這個案子，後來想再請他拍就聯絡不上了。照片的版權歸他，照理說這次重新起用應該經過他同意，但實在不知怎麼找他，就先用了。再加上你們老師說用了沒關係，博斯不會在意，所以就先採用了，不過照理說這種行為挺危險，一不小心要吃上官司。」兼任老師還沒離開，靠著杜可的門板，「我跟小杜說如果有問題我來扛。頂多找到博斯後再談版權費，博斯的個性我不熟，但我相信他不會為難。」原來連廣告公司也不知博斯下落，梅莎感到有點失望。博斯有帶走攝影器材和麥金塔電腦，但消失的這段期間並無新作，設計界沒他的蹤影，他要靠什麼生存？
等到兼任老師一走，杜可做勢對梅莎擠眉弄眼，「你們老師很雞婆吧！什麼事都要參上一腳。」杜可讓梅莎挑了一張照片，「版權是博斯，但肖像權歸妳，只要不是商業用途，拿去做紀念吧！我想妳一定沒有，很多模特兒連拍出來後的照片都沒看過。」杜可模特兒來模特兒去的，倒讓梅莎困窘，因為自己並不是職業或兼職模特兒，只不過是博斯幫她拍了一組照片而已。博斯找她拍想必是省錢，反正那種裝扮完全看不出本來的面貌，誰來都一樣。如果博斯那時還和那個真正是職業模特兒的女友還在一起，這支廣告就不會是梅莎來拍。「妳很喜歡博斯吧？」梅莎訝異地看杜可，但接下來杜可說的話卻是「我看妳因看了那個廣告路都不會走了，妳一定很想念他。」梅莎沒有對杜可解釋自己是先跌倒才看到廣告，世界上總有許多人喜歡過度詮釋，把不相干或相干的兩個行為又拆又組，在梅莎看來，簡直就是把人的手腳上下對調。每個元素都沒有錯，錯的是位置。
從廣告公司回來的次日，梅莎恢復正常上課了。原本是為了小建的事而曠課，在街頭看到博斯的廣告是始料未及的。她想對人說這件事，但一想到沒人在意博斯的事，而且，也沒有幾個人注意到她曠課，她也就不對任何人提起。
中午時分，正當梅莎走出教室時，看見杜可在系辦門外對她揮手，一面朝她走近。「我來找你們老師的，他剛好不在。一起去吃個中飯如何？」梅莎雖然不是很想和杜可一起吃飯，但她仍上了杜可的車。梅莎有時有點討厭自己這種個性，明明是不想做的事，不知是不是為了討好人家還是不好意思拒絕，常常是答應了人家才在心裡後悔。杜可的車後座放著一台相機，梅莎問：「你也在玩攝影嗎？」杜可轉著方向盤倒車，歪著頭，有點吃力。「攝影？什麼？」杜可的脖子轉回前面，「我不會啊！」車子終於駛離了車位，「妳是說後面的相機嗎？」梅莎點點頭。杜可又說：「那是朋友留在車上的。要是我會拍就好，還需要到處找攝影師嗎？」梅莎彎過身，往後座探取，拿起了相機。是德國製徠卡，頂極貨，和博斯那台一模一樣。梅莎發現裡頭裝有底片，照了二十幾張。「杜大哥，」杜可插話道：「叫我小杜或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不要太拘束。」拘束？沒事幹麼非得裝成那麼親暱？梅莎心裡這樣想，但不動顏色。「你朋友的相機擺多久了？你的車常不常曬太陽？」梅莎問，她有點擔心底片在車內擺太久會損壞。「公司有地下停車場，我車子通常放公司很少在開。這台相機是前幾天送一個喝醉的朋友回去時，他留下來的。奇怪的是第二天告訴他相機忘載我車上，他卻堅持沒這回事，可能是他喝醉時把其他客人的東西給帶了回來。」梅莎嘆了一口氣：「真可惜，這麼好的相機就這樣丟了。」「妳要是需要就拿走，放在我這也是沒用。」梅莎不敢再說話，她猜杜可和他朋友說不定不知道徠卡相機值台幣十來萬，不然怎會放任著它被扔在後座？
杜可送她回學校。下車時，杜可叫住梅莎：「相機妳拿去吧！」梅莎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收下了，雖然自己知道不該收受這麼貴重的東西。梅莎道了謝後，杜可又問下次能不能再一起去吃飯。梅莎笑說：「你以為送我台相機我就得陪你吃飯嗎？」杜可尷尬的笑了一下，說：「那，那改天有空再說囉！」隨即開車離去。
梅莎對杜可的感覺只比不喜歡好一點，杜可是個有點自大的男人，一起去吃飯時，杜可挑了一家拉麵館，他以極專業的口吻告訴她這是台北最棒的拉麵館。從店裝潢開始說，一直到麵端上後談湯頭，以及正確的拉麵吃法。但在梅莎眼中，杜可不過是個假美食家，那些資訊是電視報紙到處都能得到的，她猜想杜可一定是那種專門買告訴人哪裡有好餐廳或好約會地點雜誌的忠實消費者。而且，杜可老是誇耀自己，一頓飯下來，梅莎一直忍受著杜可講著他自己的事情，她默默的吃著拉麵，想著上次去日本時，東京一個破舊小麵攤的拉麵比這好吃多了。她也想到了博斯，博斯雖然有時沉默到可怕，但梅莎反倒不覺得那麼寂寞。
梅莎帶著相機回到教室，一個也有修過博斯的課的學長眼珠幾乎要掉下似的盯著她看。「妳哪裡弄來的？」梅莎撒謊說是朋友借的，她不想讓太多人知道杜可送她徠卡，這種事情到最後會被傳成很難聽。學長小心翼翼的拿起相機東轉西看，不時的發出讚嘆：「光是摸就覺得爽到爆」學長要求借他拍個幾張試試，他拿起相機對梅莎拍了幾張，又拍了校園，直到底片用完還意猶未竟。「靠！連快門聲都比女人叫床還好聽。」學長很捨不得的把相機還給梅莎，想想又說：「底片讓我親自洗吧！徠卡拍出的底片送去快速沖映太糟蹋了。」梅莎捲好底片交給他，他拿了底片便一溜煙往暗房的方向跑去。「沖好再通知妳！」學長一面跑，一面回頭喊著。
不過照片的事沒了下文，因為梅莎本來就很難碰到學長，課不同，又常卡上空堂。梅莎不會很想看到徠卡拍出的照片是什麼樣子，所以也就不那麼在乎這件事。對一般學生來說，能用徠卡的經驗的確難得，所以學長才會那麼興奮。但梅莎不同，因為博斯幾乎是機不離身，有時跟他借來玩玩也會允許，再加上常常看博斯的作品，自然就沒那麼強烈的好奇心了。
偶爾杜可會來學校找她一塊去吃飯，梅莎懷疑杜可根本就是特地來找她，說要找視覺語言老師只是個藉口，既然是同事沒理由每次都在視覺語言老師沒課的時間跑來找他。有時梅莎會推說和人約好了或有事，有時真的無聊透頂想出去晃晃時就會答應他。不出預料，杜可專門帶她去媒體介紹過的店。梅莎有時很想阻止杜可這種幼稚的朝聖行為，想想杜可是那種極愛面子的男人，恐怕禁不起自尊心受挫，所以梅莎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人類是一種習於在熟悉狀況下生活的動物，很多事情，就算是沒感覺，甚至是初始時帶點厭惡，但套句不絕於耳的話：「習慣了就好」，梅莎漸漸的習慣杜可每星期三五次找她吃中飯，久而久之，杜可順理成章的成為同學口中梅莎的男朋友。這些話語剛傳到梅莎那時，本來有點生氣，但想想也沒什麼理由可以撇清她和杜可的關係，懶得多費唇舌，再加上有杜可這麼知名的男朋友其實也不是什麼壞事。和博斯很不同，杜可常會帶她去公開場合，服裝發表會，開幕儀式，名流的晚宴，梅莎很快的擠進上流社會。有些時尚雜誌，總會有記者出沒在宴會現場，替受邀者拍些照片，然後搭配文字告訴讀者那些名流穿了什麼牌子的衣服，而梅莎多次入鏡。參加類似的活動之前，杜可總不忘帶梅莎去敦南遠企採購些行頭，梅莎覺得可惜，但杜可不准她重複穿同樣的晚禮服出席。她深知以杜可的經濟能力這樣搞下來其實有點吃緊，但是她從不說破。
剛開始還覺得有趣，後來發現去的人永遠是那幾張熟面孔，台北的設計界檯面上就是那些人，但奇怪的是怎麼樣也熟稔不起來，永遠都是相同的寒喧對話。再加上為了確保穿上禮服後的身材曲線，梅莎得刻意的注意飲食。杜可開始不准她和同學在學校的自助餐吃中飯，「妳知道那放了多少油嗎？說不定還是回鍋油呢！」有次梅莎早下課，沒等杜可就逕自和同學跑到學生餐廳，沒料到才剛和同學端著便當走回系館，就被杜可逮個正著。杜可打開餐盒皺了眉頭，順手扔進垃圾桶，在場的同學目瞪口呆看著，不忘緊抓住自己的便當。梅莎尷尬萬分，卻只能乖乖的讓杜可帶去吃所謂的「生機飲食」。杜可最近迷上了這玩樣兒，因為杜可買的這期美食雜誌主題是生機飲食，前幾天梅莎在杜可的辦公室看到的，她心想，要是下一期介紹的是壽司，那她豈不是整個月都得吃壽司？
日復一日的跟著杜可吃中飯，參加晚宴，自言自語。是的，自言自語，她和杜可之間的對話愈來愈無相關性了，杜可說著他的工作，他的理念，梅莎很認真的想聽懂他說什麼，可是從他嘴裡吐出的每個字就像無意義的音節一般，她只聽到了嗡嗡的囈語。這種感覺很陌生，又帶點熟悉。就像家中的母親，習慣於戴上耳機逃避現實，她口中唸出的英文單字隔絕了外界的侵擾。有天深夜，梅莎躺在床上輾轉難眠，恰巧杜可也睡不著，打了電話要梅莎一塊去陽明山吹風。三個小時後，梅莎偷偷摸摸的進了家門，赫然發現母親坐在客廳讀英文。她看著梅莎，不發一語，眼神流露著冷漠。梅莎日後想到這件事，只記得帶著耳機拒絕溝通的母親讓人不寒而慄，反倒忘了和杜可出遊的內容。
語言最初的目的是溝通，而母親以學習新語言來阻絕接觸，不只是母親，梅莎感到身邊愈來愈多這種人。幾次去誠品找書，尤其是設計類那區，常常會出現不同的男女，但他們都衣著入時，以英文對談，用的是極簡單的字彙。他們的母語絕非英文，只是藉以顯示自己的不同，為的也許單純是練習，但更有可能性是要與「土台灣人」區別。本質上，在梅莎眼中看來，他們仍是台灣人，不會因此變的比較令人尊敬。梅莎猜想，把他們丟到大型國際研討會面對一群操著專業術語的老外，可能也是不知所措，或者強自鎮定的不斷重複「Yeah」。梅莎笑了出來，在這同時，幾乎是萬分之一秒的同時，她警覺到杜可也是那種人，而她和他們也沒什麼兩樣。如果不是對自己心虛，何以要用太多的外在來掩飾自己？一心一意追尋博斯的她何嘗不是如此？她用博斯包裝自己，就像杜可炫耀意味的帶著她到處參加社交活動。天哪！她和杜可這對什麼都沒有的可憐蟲。
梅莎拿起杜可給她的那台徠卡，左翻右看。自從博斯走後，她一直沒再碰攝影，她已忘了是上了攝影課後愛上博斯，還是崇拜博斯才選了攝影課？有些事情有明確的因果關係，但這因果又相互推擠著。到最後，程序不再重要，存在的只是現象。她愛上博斯沒有錯，博斯離開她也沒有錯，不對的是兩人背道而馳的信仰。
相機底部鑄刻著兩個字母，「B.S.」。梅莎的手指在上面摩娑，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和博斯做愛後，她玩笑的把手放在博斯的肚皮上弄著。這是博斯的徠卡，錯不了的，「B.S.」正是博斯名字的縮寫。那捲底片，交給學長沖洗就沒下文的底片，想必也是博斯的。但她並不想確認自己的推測是否屬實。博斯沒有背棄她，他把相機留給杜可轉交她，她知道那底片有什麼話是博斯要告訴她的，但她不需要了。從冰箱裡拿出一捲T-MAX三千二百度底片，應該還沒壞，博斯曾教過她拍夜景或昏暗的室內可以用這種底片。她架好腳架，只留一盞燈，褪下衣服，在鏡頭前自顧舞著。
她滑下床，走進浴室，扭開洗手台的熱水，水嘩啦嘩啦地流進塑膠杓。梅莎高舉起杓子，水傾倒而下，從頭頂流過胸，小腹，臀，大腿，小腿，流過冰冷的磁磚，進入了菊花型的排水孔鐵片，隆隆作響。
博斯叫她，聲音透過木板門，不是很清楚，梅莎猜他一定還躺著。「什麼？」梅莎大聲問，一面用手掌在起霧的鏡子上擦拭。梅莎覺得自己的臉很好看，尤其是眼睛，雖然不大，也沒有長翹的睫毛，但瞳孔很深，似乎可以通到另一個空間。像黑洞吧？讀高中的弟弟很喜歡告訴她有關黑洞的事，他說黑洞有強大的吸力，周圍所有東西全會被吸入，包括光。進入黑洞後一切皆嚴重扭曲變形，就算到了另一個空間，也不復以原來型態存在。但她比較喜歡一個朋友的形容：看得到對方的靈魂。
「我說，我先出門。」
她聽到衣櫃打開，隨即房門也發出聲響。梅莎關上了水龍頭，仍裸著身子在浴室發呆。她很想和博斯一起去學校，但她清楚博斯絕對不願意，他刻意不讓同學知道他們兩個在一起，梅莎是順從了，卻又忍不住告訴幾個稍微要好的女生。梅莎沒吩咐保密，但她們很有默契地三緘其口。梅莎倒希望最好傳出去，她想要大家知道她是博斯的，或者必須要藉由別人的口語才能證明她和博斯是在一起的，偏偏沒人想關心這件博斯視為禁忌的事，梅莎越來越懷疑自己是不是不存在，也許早就被吸進黑洞裡。排水管的隆隆聲不停，而剛剛拭好的鏡面又逐漸模糊了。
梅莎進教室時，博斯已開始講課。教室裡的學生不多，她很輕易地就找到了前排的座位坐下。博斯的課本來就不多人選，再加上博斯本身經常遲到曠課，風評不佳，學生也逐漸流失。梅莎看著講台上的他，他真不適合教書，上課前從不準備課程，上課內容支離破碎。梅莎深信，一個有才華的藝術家，不見的是好老師。博斯的攝影的確有過人之處，博斯是拍商業的，作品以華麗墮落著稱，透過他的鏡頭，梅莎會懷疑那詭麗炫爛才是真實，而自己生活得如此平凡好像是件很可悲的事。
有次博斯幫一間專門進口歐洲名牌的代理商做平面廣告,他要梅莎當模特兒，梅莎本來很興奮，大家將會知道她成了博斯的作品。終究，大家沒認出那模特兒是她，廣告中的她被抹上藝妓般厚厚的白粉。但梅莎仍很開心，拍攝那天，她穿上繁複厚重的巴洛克禮服，配著那詭魅的妝，活像日本視覺系藝人。她被安排坐在捷運車箱中，拍攝過程所有民眾直盯著她瞧。她喜歡被人注視，喜歡所有工作人員為她一人賣命。
博斯的外表一點也不像他創作出的作品。不似一般藝術家給人不修邊幅留著長髮鬍子的印象，他總是筆挺的一套亞曼尼西裝，襯上他碩大的身軀，其實真的比較像事業有成的中年男子。也曾有同行批評博斯很銅臭，梅莎總覺得那些人不了解博斯，但她也心虛了，自己又了解博斯多少？她為什麼愛這個男人？梅莎努力的想，一定是博斯給她被保護的感覺吧！博斯一百八十六公分的身高和巨碩身軀，讓嬌小的梅莎覺得很幸福。博斯坐在電腦前修照片時，他會把梅莎抱起放在大腿上，右手熟練地移動滑鼠，左手臂圈住梅莎的腰。就差這麼一點，梅莎想，她的腳還觸得到地，如果雙腳能夠騰空晃呀晃的，那就更加完美了。梅莎也喜歡博斯抱著她睡，其實她以前很討厭被抱著睡，她會把對方推開，那手臂梗著她的頸子真是苦不堪言，但博斯例外，博斯的身軀夠大，梅莎整個身體被他包圍著，就像在子宮中的成形的嬰兒，她整個人蜷曲在博斯懷中。
梅莎的父親來學校，他厲聲地命令梅莎馬上回家。梅莎注視著父親暴怒的眼不應答，她不知自己可不可以看透父親的靈魂，而父親到底了不了解那倔強的個性其實是他的翻版。兩者都不肯讓步，從小就這樣了，母親則局外人般不問聞，但父親明明是愛母親懼怕母親的，為何從不出面調停？梅莎常懷疑母親的眼中根本沒有她的存在。
父親甩了梅莎重重一掌，梅莎整個人坐倒在地，她摀著火燙的臉頰，看到博斯從她身旁經過，正與她四目相對。梅莎感到羞愧，竟被博斯看到如此狼狽不堪的樣子，一方面又期盼博斯能夠援救，就像王子般騎著馬帶灰姑娘離開。
博斯離開了，並沒有帶她。
父親丟了最後一句話，「如果妳沒錢我們是不會管妳的，下學期學費自己付，有種就永遠不要回來。」
推開門，博斯坐在吧台邊固定的那個位置上。梅莎在他身旁坐下，點了一杯威士忌特調。博斯不說話，只是抽著菸，梅莎伸手去抽了一根，點上。就這樣兩人靜靜的抽完一包黑色大衛杜夫，博斯拿了五十元，叫梅莎去隔壁檳榔攤再買一包菸。
博斯拿著剛買的煙在吧台邊緣倒敲。他撕開玻璃紙，打開盒蓋，抽出頂層錫箔紙隨意揉著。
「妳不回家嗎？」他繼續捏著錫箔紙。
梅莎只顧著喝酒與發呆，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回去，而心中卡著另一個疑問讓她暫時無暇思考回家的問題。為什麼今天下午博斯經過時竟不救她？哪個父母對老師不是鞠躬哈腰的？他只要隨便講幾句話勸勸父親就好了。他是在擔心關係曝光嗎？只要不多說，父親根本不會知道他們住在一起。
不敢開口問博斯，兩人像各有心事的陌生人靜靜的抽菸喝著自己的酒。
梅莎醒來時，博斯已經出門了，桌上放著美而美的早餐，已經涼了。她記得昨晚，不，是凌晨，她好像喝到在吧台上趴著睡著，不太有印象博斯怎麼帶她回來，但梅莎不會太擔心這個，以博斯和她的身材比例，這絕不是件難事。不喝酒前，梅莎聽人家說喝酒可以放鬆自己，會將心事吐露。等到梅莎經常喝酒之後，她發現，自己是所謂酒品好的那種人，只是靜靜的喝，也不說話，喝醉頂多是睡著，從不騷擾別人。但博斯就不同了，博斯一旦喝醉，就開始絮絮叨叨不停的說話，這是博斯告訴她的，她本身沒看過博斯喝醉的樣子。
洗好澡，換上博斯的大套頭衫，她拿起博斯幫她買的烤火腿三明治，雖是難以下嚥，但她還是勉強吃著，她實在懶得到樓下買東西，還要換衣服，想到就寧願吃冷掉的食物。看看時間，還沒中午，博斯跑去哪了？只要博斯不在，她便不想出去，總會杞人憂天地擔心博斯會不會忘了帶鑰匙什麼的，她留著好有些照應。其實更大的原因是因為她沒有鑰匙吧？雖然在這住了近一個月，博斯從來沒有要打一副鑰匙給她的意思。博斯分租的房間是老舊公寓，電鈴壞了不說，樓下大門一定鎖著。她要回去前，總要先打行動電話給博斯，而博斯常常不開機，對於沒有來電顯示或是號碼不熟的電話更是不接。有次梅莎的行動電話沒電，公用電話打了半天就是不接，她在樓下徘徊了一個多小時，那天還下著雨，最後才想到打電話給博斯要好的朋友。博斯終於下來開門，梅莎上著樓梯，在博斯的背後偷偷的掉淚。是因為雨水的關係吧？對，一定是雨水混在臉上所以博斯看不出來。梅莎這樣安慰自己，她記得博斯有看到她的臉，卻不發一語。他明明知道那幾通沒有來電顯示的電話是她打的吧？
梅莎漫無目的按著選台器，燈也不開，博斯這裡除了電視實在沒東西好看，他的書全是工具書，找不到半本文學書。即使有台電腦，梅莎也不想去動它，這台不是一般的個人電腦，而是美工設計專用的，一台要十幾萬。博斯怕網路會傳染病毒傷害硬體，所以沒有連線，對梅莎來說，沒有連線的電腦，簡直就像「不會笑的美人」，這句話是剛剛在電視上看到的泡麵廣告台詞。
博斯回來了，伴隨著的是重重的關門聲。梅莎從床上坐起，電視螢幕還在閃著。博斯的心情好像特別愉悅，他不斷地說話，告訴梅莎最近的工作進展。她幫博斯脫下西裝外套和襯衫，感到有些困惑，博斯身上並沒有酒味，不像是喝醉。一個恍神，博斯把她反扣過來，褪下她的衣服。
半躺在床上，博斯懷中抱著她，兩人赤裸裸的，她幾乎要陷在博斯的那堆肉裡面，她用手指撥弄著他腹部擠成一層層的肚皮，愉快的哼著歌，由於她不常接觸流行歌曲，對於每首歌都不能完整的唱完，沒哼幾句不成調的曲子，又得哼下一首了。博斯拿了一根菸給她，她就知道今天博斯為什麼和平常不太一樣，這根菸捲了大麻，她記得博斯跟她提過他有時想不出靈感時會抽幾口大麻，但博斯拿給她倒是頭一遭。她點燃了菸，博斯教她要比平常抽菸時更用力吸氣，她照做了，抽完整根卻沒有特別的感覺，博斯不可思議地看著她，嘖嘖稱奇。
「暴殄天物，下次再有也不給妳浪費。」博斯起身，套上四角內褲打開電腦準備開始校圖。博斯只能穿四角褲，因為過於肥胖，正常的三角褲會把他擠壓得很難受。梅莎喜歡男生穿四角褲，覺得時髦極了，但博斯穿四角褲，卻怎樣也無法和時髦扯上邊，只能說是沒有多餘的選擇。這社會的美感定義通常是拿少數人當標準，許多服飾非得體型如伸展台上受如柴骨名模的人穿上才好看，而稍不符合這種美感的人，幾乎被視為是一種罪惡，胖子只能穿加大尺碼的廉價成衣。不過，這些自卑從未再博斯身上發生過，至少梅莎這麼認為，博斯總是一派自信的走在路上，看起來穩重極了，或者胖子的邋遢不曾出現在他身上是因為他對服裝極為講究？有時一個人的好品味可以彌補先天的缺陷。
博斯盯著電腦螢幕，滑鼠快速移動著，又一面喋喋不休說著作品理念，博斯的動作愈來愈快，一張圖一下就完成了，馬上換了下一張，一張接著一張，她從未看過他如此快的修圖速度。慢慢的，她已完全聽不懂博斯再說什麼，博斯的接連不斷的話變成梵語，而電腦螢幕閃呀閃的跳動，梅莎坐在床上靠著牆，就這樣睡著了。
半夜醒來，博斯仍維持相同的姿勢坐在電腦前。梅莎轉了轉酸痛的脖子，忽然覺得有點餓了，她想起這整天除了美而美的三明治外，尚未進食。
「我要出去買東西，你有沒有想吃的？」她頭湊到博斯的肩膀。
「神經！半夜去哪買？這邊是大直，可沒有復興北路的清粥小菜。」
梅莎說要去7-11，博斯看了她一眼，有點不以為然的眼神。梅莎還是出門了，不太高興。「明明就是有需要才會存在，有什麼好不屑？」她心裡咕噥著，拿了盒冷藏義大利麵放進微波爐。結帳時，櫃檯大夜班工讀生在讀條碼時不小心被塑膠外盒燙到手，尖叫了一下。男生還尖叫？雖然這並不是被明文規定為絕對不可以的事，梅莎還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這一看才發現是高中時的學弟。
梅莎蹲坐在櫃檯後方捧著麵吸哩乎嚕吃著，小建很高興她會主動留下來吃東西陪他聊天。
「你呀！果然是你，全天下沒幾個男生會尖叫。」
小建尷尬的笑。他是個孩子氣的男生，高中時和梅莎同一社團，卻待了三年寫不成一個像樣的毛筆字，剛認識他時，梅莎心裡偶爾會有嫌惡感，他那種人為什麼要參加書法社？小建當時總穿著直排輪鞋在學校晃來晃去，社團辦公室的一大疊漫畫多半是他的。後來兩人熟了，反而變得很要好，梅莎覺得他無負擔的笑容讓她整個人心情也好了起來，也就不太計較他不認真學寫書法一事。梅莎甩了那個讀私立高職夜校的男生，和小建交往了三個月。她記得自己當時很任性，而小建是第一次談戀愛，相當的讓她。常常梅莎一時興起，就叫小建翹課陪她在沒有人的社團辦公室廝混。放暑假前，梅莎發了個自己都不知其所以然的脾氣，把小建罵了一頓，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留下小建傻傻的楞著。她高三那年的生日，小建折了一整個玻璃罐的星星給她，裡面放了封信，那是梅莎認識小建以來第一次看他認認真真的寫一封信，告訴她自己的心情。畢業後梅莎很懊惱，她知道小建一直很愛她。
「你不是讀新莊的大學嗎？怎會在這打工？」
「我家住附近啊！妳忘了啊？」梅莎笑笑，用力吸了一口麵。
「其實我常看到妳，之前不太確定，但現在我確定那是妳，妳變好多。」
小建指的是她的衣著與裝扮。她高中時的清湯掛麵留到現在已及腰，再加上梅莎上課都一襲黑衣，化著妝，看起來不像學生。
「倒像你們設計學院的老師。」小建是開玩笑的口吻。
梅莎心裡驚了一下，終於像了嗎？她想。她一直配合著博斯的衣著，她希望她和博斯看起來是登對的。
「不過妳現在反而自然多了。」
梅莎下意識低頭看看自己，她身上穿著博斯的套頭衫就跑出來，幸好博斯的衣服太大件，而她又太嬌小，所以看起來像是穿了一件連身洋裝。
梅莎故做老氣地說，「我已經高中畢業兩年，遇過蠻多事，也許人更複雜，我回不去高中給你的印象了。」
她吃完最後一口麵，走出自動門，小建看著她不發一語。她忽然想起高二那年暑假前的場景，不禁一陣心酸。
博斯今天又曠職了。所幸影響不大，坐在教室等上課的學生不超過五個，包括梅莎。他今天很早就出門，或者是根本還沒回來，梅莎搞不清楚。回到他的租屋處，博斯躺在床上睡著。
「喂！你是不是忘了要上課？」
博斯不答話。
忽然一股情緒湧上來，抽抽搭搭地哭了。她覺得自己像個白痴，一片熱臉去貼博斯的冷屁股，博斯還不想搭理她。哭了一會兒，她收拾著自己的衣服，用個紙袋裝著。
「我要走囉！」
博斯還是沒有動靜，她很難過地帶上門，寧願博斯是真的睡著了。
回到家，母親抬頭看了她一眼，就繼續看英文教學雜誌。自從高中時學校規定要聽英文教學廣播後，母親也跟著唸了，她比梅莎更有耐性，梅莎常常是一個月只唸前三天，下次再唸已是下個月的事了，而母親一唸就是五年不間斷還把每天的節目錄下。梅莎懷疑，母親是不是在逃避什麼，只要耳機一帶鑽入課程，就什麼都裝聾作啞。晚一點父親回來，看到她也是默不作聲，完全和那日在學校動粗的樣子不同。恍惚間，梅莎差點錯以為什麼事都沒發生過，自己不曾離家出走，現在只是照常的放學回家。梅莎想起聽說有些人的記憶會有一段忽然消失，那對生命來說算不算是缺憾呢？或許，有些事忘掉還是比記得好。
梅莎想問問博斯，到底是存什麼心態和她在一起，她真的很想搞清楚他的想法，但更令她感到困惑的是，她為什麼要義無反顧近似委屈地跟著博斯？她往回一想，博斯好像根本沒叫她這樣做，甚至連愛她都沒說過。或許只是為了有天上攝影課時，博斯站在她後面彎下身教她操作相機，在她耳邊輕輕說了句，「當我女朋友好嗎。」她嚇到了，看看四周好像沒人聽到，才鎮定下來，還沒來得及答應或點個頭，博斯已經離開去指導下一組了。會不會只是自己誤會了呢？說不定他只是在想一件事想得太出神，把原本在心裡練習要講給別人廳的話不小心唸了出來。他喜歡的女人不是我這型的吧！梅莎知道他前任女朋友，是個小有名氣的模特兒，外型出色是不用講，她是成熟艷麗型的女人，挺有能力。是梅莎這間學校服裝科系畢業的，也幫人設計衣服。梅莎猜博斯應該很愛她，有次班上的一群同學逛街時看到博斯在首飾店挑戒指，據同學描述是鑽戒。大夥嬉笑著問博斯是不是要送給那個模特兒，博斯說是。次日上課時，有同學在課堂上講出這件事，該堂的老師和博斯算熟，他卻說博斯和那個模特兒已經分手了，而戒指是博斯買來自欺欺人安慰自己的。
後來和博斯在一起之後，她會刻意蒐集那模特兒的照片，想學她打扮，又擔心模特兒的影子在自己身上。她有時會想從博斯口中套問出他和模特兒的事，但博斯總是簡短說句她很不錯就不願再多說。
她想再問博斯什麼似乎也沒機會了。博斯連續三個禮拜沒去學校，眼看寒假也要放了，沒有成績怎麼辦？學校答應會給成績，安撫了躁動的學生。有些選了課卻從沒出席過的學生直呼賺到了，而固定出席的學生也沒有什麼埋怨，沒人把博斯當成一回事兒。梅莎向系上老師打聽博斯的消息，也試過打他的行動電話，或和他朋友聯絡，大家都不知其去向。去他的租屋處找他，房東認得她，告訴她博斯的租約已到期，東西還在，但人不見了。
房東把他的房門打開。有沒有什麼東西要拿？自己拿吧！我這兒改天要清一清，下學期要租給學生。
房東讓梅莎進去就離開了。梅莎在這五坪的小套房轉了一圈，除了博斯的攝影器材和那台麥金塔電腦，其他的都還在。梅莎打開電視，按著選台器坐在床上，博斯的電視畫面是黑白的，博斯說那是因為天線沒接好的緣故，其實剛開始梅莎根本沒發現，因為博斯的電視幾乎都轉在音樂錄影帶台，黑白的畫面讓她誤以為那是導演刻意安排。小小的房間有三個菸灰缸，床頭一個，窗邊一個，電腦桌上一個，煙灰缸的菸蒂大概都有十幾支，地上堆滿了書和紙張，博斯的房間總是亂成一團，和他在外面給人西裝筆挺的印象完全不同。啊！對了！西裝。梅莎跳下床打開衣櫥，他的亞曼尼西裝全帶走了，留下的都是普通的衣服。只帶走貴重物，難怪房東沒注意。梅莎在一件襯衫口袋發現了張折起來的白紙，上面用黑色簽字筆整齊的寫著許多英文姓名和電話，那是博斯的電話簿，更正確的說是電話紙。她常看他出門時都會帶這張紙，博斯說重要的電話都在上面。梅莎以前沒看過這張紙的內容，現在訝異地發現自己的英文名字和電話也記在裡面，這對一般情侶來說是正常的事，梅莎卻一直掉眼淚，淚水滴在紙上，把黑字暈開，她趕忙移開紙，用袖子吸拭著紙上的水痕。
梅莎很難想像一個這麼大的人如何能憑空消失。博斯消失得比空氣還透明，她唯一能證明博斯曾經存在的東西是博斯的那張電話紙，但說不定那張紙不過是隨便一個人的筆記，真能代表博斯嗎？或許博斯曾存在，但和她的那一段不過是自己的想像罷了。儘管如此臆測，她還是收起那張紙，唯有那上面留有她名字的紙張讓她感到些許安慰，博斯曾用手書寫下她的名，那是博斯只為她做的。
博斯曾住過的套房後來租給了個學生，是梅莎同班的，那位同學顯然不會知道博斯曾住這。梅莎碰巧有事去找同學，他房間仍留有博斯的傢俱。梅莎試探性地說，「你這些傢俱還不錯嘛！」「還不是上個房客留下的，房東說看來還很好，就全部留下了。聽說那房客是學校老師呢！」梅莎試著提起了博斯，但同學並沒有將博斯和上一個房客聯想在一起，事實上，他對博斯也沒什麼印象，只是依稀記得曾有這個學期未結束就不見的攝影老師。梅莎很驚訝大家對於博斯多半無記憶，不是說記起一件事不容易，忘卻一個人是難事嗎？怎會才幾個月就忘了博斯？或許只有自己像個傻瓜再博斯身旁跟前跟後，而別人根本不當博斯一回事。
這學期因為一時找不到老師，所以沒再開攝影課。梅莎覺得有些失落，倒不是真的那麼喜歡上攝影課，總覺得設計科系沒有攝影課好像不太對勁。如果博斯教的不是攝影，而是梅莎常翹的國文課，那她會不會因為沒有國文課而傷心呢？梅莎不敢確定，她已經完全混淆了，不知自己是因為攝影而愛上博斯，還是愛上博斯後才對攝影感興趣。
梅莎現在空堂時的消遣便是在圖書館翻雜誌，讀設計大量翻閱雜誌廣告是必要的，但潛藏在梅莎心中最大的渴望是希望能翻到博斯的作品，起碼證明博斯這個人仍然活著。她常常是翻遍了也沒發現博斯的影子，只有一次有張類似風格的香水廣告廣告，是國外的作品，明明心中承認比博斯的作品高明多了，但仍有一股排斥感，她討厭這種感覺，好像間接指責博斯是低劣的模仿者。很多不想承認的事，只要避免去想它，或多或少，自己心中的奇怪罪惡感就會減少些。雖然這些事與自己並不相干，更何談那罪惡感。
梅莎比以往更少回家，常常是在學校做作業直到深夜，累了便趴著稍微小憩，次日上課前再去學校宿舍的浴室梳洗。一回家往往也只是拿個換洗衣物，難得會過夜。對於這些，母親依然照舊不問聞，而父親除了偶爾打電話唸她幾句，也沒再像上學期干涉了。梅莎不知是不是故意讓自己那麼忙，有些失戀的人會特地找事做，她只是想把功課弄好，除了學校的事，她實在不知自己要做什麼。小建仍在那家便利商店做夜班，梅莎晚上去買宵夜時會遇到他，有時直接買回學校，有時在那邊吃邊聊。久而久之，不管餓不餓，梅莎都會去便利商店，後來連買東西都省了，就靠著櫃檯和小建聊天。梅莎的寂寞無處宣洩，小建是她唯一的出口。小建和高中時一樣，常常在聽不懂梅莎說的話時傻笑，而且傻笑時絕對比點頭的時間還多。有天梅莎忽然停止了說話，反問小建，「我一直說，你只負責聽，你到底有沒有心事啊？」「當然有啊！只是我自己知道就好，不必要說出來，我喜歡過得快快樂樂的。」這實在不是梅莎能夠接受的邏輯，對她而言，一但心裡有事不說，表面的快樂怎麼會是真的快樂？充其量不過是強顏歡笑而已。梅莎是那種心情不好時絕對笑不出來的人，偏偏心情似乎沒好過，長期以來總是那副哀傷的神情。相較於總是嘻嘻哈哈的小建，梅莎忽然懷疑，小建真的比較快樂嗎？什麼都不說的小建是否心中有著更大的憂傷？然而小建從不透露心情，她永遠無從得知。她僅有一次感受到小建真實的感覺是高中時那封附在星星罐中的信。不只一次，她對小建有著很深的愧疚感，自己常常去找小建，小建會不會陷得更深？她知道小建一值都是愛著她的，但她如果再和小建交往，會不會只是重複高中的結局？每次想到小建的善良，她都忍不住責怪自己，為什麼那麼好的小建遇到的是如此糟糕的她？她對小建說，「如果有天我要求和你在一起，請你務必拒絕我。」小建小聲地回答，「我會答應妳。」這答案令梅莎聽了直想掉淚，小建完全不介意她曾給過的傷害。
但梅莎她錯了，錯得離譜。
說過那些話後幾個禮拜，有天晚上梅莎在家睡不著，打電話給小建。聊一聊不知腦子哪個部分漲了潮，她問小建愛不愛她。小建沉默了一下，回答完全出乎她的預料，「妳是說現在嗎？」原來小建只把她當好朋友，小建說和她分手之後喜歡上學校同年級的女生，才發現自己不是真的那麼愛梅莎，當初會在一起是因為「想交女朋友，又剛好和妳愈來愈要好」於是就「順其自然」。在電話中，梅莎哭了，小建不知要說什麼，只是靜靜的聽她啜泣。梅莎哭不是為了小建，她發現原來自己長期以來活在自己建構的虛幻世界中，總是以自己的想法來猜測別人的感覺，而且是自以為是的認為本來就是如此。她在自己的世界中塑造了小建的思想，也想當然爾的塑造了博斯以及其他更多人。
梅莎整整一個禮拜沒到校上課，往往是一早就出門，在外頭什麼地方都好這樣晃呀晃的。虛有其表的獅子被擊垮時是最可悲的，除了飛灰碎屑外什麼都沒了。梅莎的世界是幻想和誤解的詞彙所築，只要一根手指就可戳破。她才想到，原來那天小建說的「我會答應妳」是指會答應梅莎說要務必拒絕這件事，而不是答應和她交往。她一向只看她世界裡的虛構人物，從來不願承認世界外的人才是真實的。如今梅莎不肯去學校，她怕在同學面前眼淚會忍不住落下，她不要他們看到，她要他們毋寧地相信她是優秀的，即使自己的世界垮了，她仍努力的要撐住通往她世界的那扇華麗門面。
梅莎想起了小建折的那罐星星。「還能不能許願？」那晚她哭後問。「當然可以，我就是折來讓妳許願的。」中學時代總是有各種奇怪的許願偏方，曾有一陣子流行用繡線編織幸運帶，又還有香煙許願法和摺紙鶴等，在那愛作夢的年紀，什麼事都有可能。雖然梅莎已經不相信了，但還是很認真的討論那罐許願星。「我可不可以許願忘了你？」「那是我折的，它會接受的。」「我不要，」梅莎又哭了「許這種願的我會遭天譴。」一會兒梅莎平靜下來，「我會許個願，祝你找到幸福。」小建自然是感謝梅莎的理智。事實上，掛了電話，梅莎並沒有真的去對星星許願，她那麼說只是想加深小建的罪惡感，即使是自己想像的罪惡感，小建從頭到尾都沒對不起梅莎，錯的是梅莎的幻想。梅莎不想接受自己並不是小建最愛的事實，她一直以為會有很多人因她的一句話而受傷，想來太高估了自己的重要性。
梅莎恍恍惚惚走在天橋上，她實在無處可去。一路上與迎面而來的上班族險些撞上，不絕於耳的借過讓她頭暈到幾乎要吐。一個踉蹌，踩到了裙擺，跌坐在天橋上。她摔得疼，濕了眼眶。一個穿鐵灰色西裝的年輕男子伸手將她拉起，簡單地問了她有沒有事，就夾著公事包匆匆離去。梅莎順著鐵灰色西裝離開的方向望去，忽然間，有熟悉的色調在她視網膜深處閃動。天橋旁的大樓外有一巨幅廣告，是博斯的作品，而廣告中的模特兒正是梅莎，是很久以前博斯在捷運上拍的，只是當時業主採用的不是這張。
梅莎一直看著那幅廣告，不顧鐵欄杆又髒又黑，她靠著，呆呆的看著。要不是博斯的風格太強烈，她絕對不會注意到。以前看小說，主角碰到和自己長的一樣的人嚇了一跳。梅莎覺得就算是世界上有另一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出現在眼前，她一定不會知道那人跟她長得有多像。高二時聽說有個吉他社的學妹長得跟她像極了，常有人對著梅莎講吉他社的事務，梅莎總要解釋半天她不是那個學妹。有次兩人終於碰上了，那是在學校穿堂，小建拉著梅莎的袖子對她附耳道，「就是她啦！和妳長得很像那個。」梅莎在五步的距離與她對望，想必是學妹也聽說了傳言，目不轉睛看著她。梅莎並沒有特別的感受，只當是在看一個與自己無關的人，再怎麼努力看也不覺得有相似的感覺。會像照鏡子一樣嗎？她想想照鏡子時的情景，訝異地發現，對於自己面孔的記憶竟是模糊的。她可以清楚的想像自己眉毛鼻子眼睛任何特徵，卻怎麼樣也無法拼湊成一張完整的印象。
眼前這巨幅廣告，梅莎被抹上了厚厚的白粉，幾乎看不出本來的樣子。但梅莎反而一眼認出那是自己，她是靠那裝扮，場景和攝影的呈現來辨識的。得憑藉外物才能看到自己，梅莎感到一陣恐懼，說不定那模特兒並不是自己，而是博斯找了另一個模特兒穿著相同的衣服化相同的妝。說不定現在走在天橋上的不是梅莎，說不定梅莎軀殼內的靈魂早就易了主也不曾察覺。基於驚恐與要命的好奇，梅莎拿出行動電話撥了看板小角落廣告商的電話，響了很久都沒人接，她看看時間，八點多而已，聽說廣告公司都九點以後才上班，且那只是參考時間。雖然才大學二年級，但梅莎約略感受到設計界作息錯亂的風氣，父親曾罵她，好的沒學到，只學到廣告人的壞習慣，他指的是梅莎作息不正常，講究衣著。她知道父親壓根討厭藝術創作者，「假靈感之名行墮落之實。」為了讀這間私立的設計學院，梅莎不知跟父親爭辯過多少次，吵了快兩年，最後兩個人連講話的力氣都沒了。
梅莎決定自己親自去那家廣告公司，除了想打聽博斯下落外，多半原因是想打發時間。走出電梯，她找到了門牌，推門進去，坐在門口的總機小妹幫她打電話問了幾個部門，梅莎環視辦公室，這間公司並不算小，每個員工都是隔板式的獨立座位，但高度不至於擋住視線，梅莎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每間座位雖很凌亂也都各有各色。忽然有人拍了她的肩膀，回頭一看是系上的兼任老師。「今天沒課啊？」他顯然不知梅莎已缺席好幾天，包括其中兩堂他任教的視覺語言課。兼任老師聽了小妹和梅莎的對話，很熱心的帶著梅莎去負責那支廣告者的位置，是在天橋拉梅莎一把的鐵灰色西裝。
「那支廣告啊！最近才又重新掛上，那是很久以前的案子。業主最近又來找我們，說預算不多，看能不能炒冷飯。所以就拿當時其它的照片重做。我沒想到妳是博斯的模特兒，老實說，妝化得那麼濃，很難認出來。妳知道視覺系藝人吧？他們卸了裝就沒人認得出。」杜可拿出一個檔案夾，裡面有幾張博斯幫她拍的那系列照片。「我只跟他合作過這個案子，後來想再請他拍就聯絡不上了。照片的版權歸他，照理說這次重新起用應該經過他同意，但實在不知怎麼找他，就先用了。再加上你們老師說用了沒關係，博斯不會在意，所以就先採用了，不過照理說這種行為挺危險，一不小心要吃上官司。」兼任老師還沒離開，靠著杜可的門板，「我跟小杜說如果有問題我來扛。頂多找到博斯後再談版權費，博斯的個性我不熟，但我相信他不會為難。」原來連廣告公司也不知博斯下落，梅莎感到有點失望。博斯有帶走攝影器材和麥金塔電腦，但消失的這段期間並無新作，設計界沒他的蹤影，他要靠什麼生存？
等到兼任老師一走，杜可做勢對梅莎擠眉弄眼，「你們老師很雞婆吧！什麼事都要參上一腳。」杜可讓梅莎挑了一張照片，「版權是博斯，但肖像權歸妳，只要不是商業用途，拿去做紀念吧！我想妳一定沒有，很多模特兒連拍出來後的照片都沒看過。」杜可模特兒來模特兒去的，倒讓梅莎困窘，因為自己並不是職業或兼職模特兒，只不過是博斯幫她拍了一組照片而已。博斯找她拍想必是省錢，反正那種裝扮完全看不出本來的面貌，誰來都一樣。如果博斯那時還和那個真正是職業模特兒的女友還在一起，這支廣告就不會是梅莎來拍。「妳很喜歡博斯吧？」梅莎訝異地看杜可，但接下來杜可說的話卻是「我看妳因看了那個廣告路都不會走了，妳一定很想念他。」梅莎沒有對杜可解釋自己是先跌倒才看到廣告，世界上總有許多人喜歡過度詮釋，把不相干或相干的兩個行為又拆又組，在梅莎看來，簡直就是把人的手腳上下對調。每個元素都沒有錯，錯的是位置。
從廣告公司回來的次日，梅莎恢復正常上課了。原本是為了小建的事而曠課，在街頭看到博斯的廣告是始料未及的。她想對人說這件事，但一想到沒人在意博斯的事，而且，也沒有幾個人注意到她曠課，她也就不對任何人提起。
中午時分，正當梅莎走出教室時，看見杜可在系辦門外對她揮手，一面朝她走近。「我來找你們老師的，他剛好不在。一起去吃個中飯如何？」梅莎雖然不是很想和杜可一起吃飯，但她仍上了杜可的車。梅莎有時有點討厭自己這種個性，明明是不想做的事，不知是不是為了討好人家還是不好意思拒絕，常常是答應了人家才在心裡後悔。杜可的車後座放著一台相機，梅莎問：「你也在玩攝影嗎？」杜可轉著方向盤倒車，歪著頭，有點吃力。「攝影？什麼？」杜可的脖子轉回前面，「我不會啊！」車子終於駛離了車位，「妳是說後面的相機嗎？」梅莎點點頭。杜可又說：「那是朋友留在車上的。要是我會拍就好，還需要到處找攝影師嗎？」梅莎彎過身，往後座探取，拿起了相機。是德國製徠卡，頂極貨，和博斯那台一模一樣。梅莎發現裡頭裝有底片，照了二十幾張。「杜大哥，」杜可插話道：「叫我小杜或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不要太拘束。」拘束？沒事幹麼非得裝成那麼親暱？梅莎心裡這樣想，但不動顏色。「你朋友的相機擺多久了？你的車常不常曬太陽？」梅莎問，她有點擔心底片在車內擺太久會損壞。「公司有地下停車場，我車子通常放公司很少在開。這台相機是前幾天送一個喝醉的朋友回去時，他留下來的。奇怪的是第二天告訴他相機忘載我車上，他卻堅持沒這回事，可能是他喝醉時把其他客人的東西給帶了回來。」梅莎嘆了一口氣：「真可惜，這麼好的相機就這樣丟了。」「妳要是需要就拿走，放在我這也是沒用。」梅莎不敢再說話，她猜杜可和他朋友說不定不知道徠卡相機值台幣十來萬，不然怎會放任著它被扔在後座？
杜可送她回學校。下車時，杜可叫住梅莎：「相機妳拿去吧！」梅莎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收下了，雖然自己知道不該收受這麼貴重的東西。梅莎道了謝後，杜可又問下次能不能再一起去吃飯。梅莎笑說：「你以為送我台相機我就得陪你吃飯嗎？」杜可尷尬的笑了一下，說：「那，那改天有空再說囉！」隨即開車離去。
梅莎對杜可的感覺只比不喜歡好一點，杜可是個有點自大的男人，一起去吃飯時，杜可挑了一家拉麵館，他以極專業的口吻告訴她這是台北最棒的拉麵館。從店裝潢開始說，一直到麵端上後談湯頭，以及正確的拉麵吃法。但在梅莎眼中，杜可不過是個假美食家，那些資訊是電視報紙到處都能得到的，她猜想杜可一定是那種專門買告訴人哪裡有好餐廳或好約會地點雜誌的忠實消費者。而且，杜可老是誇耀自己，一頓飯下來，梅莎一直忍受著杜可講著他自己的事情，她默默的吃著拉麵，想著上次去日本時，東京一個破舊小麵攤的拉麵比這好吃多了。她也想到了博斯，博斯雖然有時沉默到可怕，但梅莎反倒不覺得那麼寂寞。
梅莎帶著相機回到教室，一個也有修過博斯的課的學長眼珠幾乎要掉下似的盯著她看。「妳哪裡弄來的？」梅莎撒謊說是朋友借的，她不想讓太多人知道杜可送她徠卡，這種事情到最後會被傳成很難聽。學長小心翼翼的拿起相機東轉西看，不時的發出讚嘆：「光是摸就覺得爽到爆」學長要求借他拍個幾張試試，他拿起相機對梅莎拍了幾張，又拍了校園，直到底片用完還意猶未竟。「靠！連快門聲都比女人叫床還好聽。」學長很捨不得的把相機還給梅莎，想想又說：「底片讓我親自洗吧！徠卡拍出的底片送去快速沖映太糟蹋了。」梅莎捲好底片交給他，他拿了底片便一溜煙往暗房的方向跑去。「沖好再通知妳！」學長一面跑，一面回頭喊著。
不過照片的事沒了下文，因為梅莎本來就很難碰到學長，課不同，又常卡上空堂。梅莎不會很想看到徠卡拍出的照片是什麼樣子，所以也就不那麼在乎這件事。對一般學生來說，能用徠卡的經驗的確難得，所以學長才會那麼興奮。但梅莎不同，因為博斯幾乎是機不離身，有時跟他借來玩玩也會允許，再加上常常看博斯的作品，自然就沒那麼強烈的好奇心了。
偶爾杜可會來學校找她一塊去吃飯，梅莎懷疑杜可根本就是特地來找她，說要找視覺語言老師只是個藉口，既然是同事沒理由每次都在視覺語言老師沒課的時間跑來找他。有時梅莎會推說和人約好了或有事，有時真的無聊透頂想出去晃晃時就會答應他。不出預料，杜可專門帶她去媒體介紹過的店。梅莎有時很想阻止杜可這種幼稚的朝聖行為，想想杜可是那種極愛面子的男人，恐怕禁不起自尊心受挫，所以梅莎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人類是一種習於在熟悉狀況下生活的動物，很多事情，就算是沒感覺，甚至是初始時帶點厭惡，但套句不絕於耳的話：「習慣了就好」，梅莎漸漸的習慣杜可每星期三五次找她吃中飯，久而久之，杜可順理成章的成為同學口中梅莎的男朋友。這些話語剛傳到梅莎那時，本來有點生氣，但想想也沒什麼理由可以撇清她和杜可的關係，懶得多費唇舌，再加上有杜可這麼知名的男朋友其實也不是什麼壞事。和博斯很不同，杜可常會帶她去公開場合，服裝發表會，開幕儀式，名流的晚宴，梅莎很快的擠進上流社會。有些時尚雜誌，總會有記者出沒在宴會現場，替受邀者拍些照片，然後搭配文字告訴讀者那些名流穿了什麼牌子的衣服，而梅莎多次入鏡。參加類似的活動之前，杜可總不忘帶梅莎去敦南遠企採購些行頭，梅莎覺得可惜，但杜可不准她重複穿同樣的晚禮服出席。她深知以杜可的經濟能力這樣搞下來其實有點吃緊，但是她從不說破。
剛開始還覺得有趣，後來發現去的人永遠是那幾張熟面孔，台北的設計界檯面上就是那些人，但奇怪的是怎麼樣也熟稔不起來，永遠都是相同的寒喧對話。再加上為了確保穿上禮服後的身材曲線，梅莎得刻意的注意飲食。杜可開始不准她和同學在學校的自助餐吃中飯，「妳知道那放了多少油嗎？說不定還是回鍋油呢！」有次梅莎早下課，沒等杜可就逕自和同學跑到學生餐廳，沒料到才剛和同學端著便當走回系館，就被杜可逮個正著。杜可打開餐盒皺了眉頭，順手扔進垃圾桶，在場的同學目瞪口呆看著，不忘緊抓住自己的便當。梅莎尷尬萬分，卻只能乖乖的讓杜可帶去吃所謂的「生機飲食」。杜可最近迷上了這玩樣兒，因為杜可買的這期美食雜誌主題是生機飲食，前幾天梅莎在杜可的辦公室看到的，她心想，要是下一期介紹的是壽司，那她豈不是整個月都得吃壽司？
日復一日的跟著杜可吃中飯，參加晚宴，自言自語。是的，自言自語，她和杜可之間的對話愈來愈無相關性了，杜可說著他的工作，他的理念，梅莎很認真的想聽懂他說什麼，可是從他嘴裡吐出的每個字就像無意義的音節一般，她只聽到了嗡嗡的囈語。這種感覺很陌生，又帶點熟悉。就像家中的母親，習慣於戴上耳機逃避現實，她口中唸出的英文單字隔絕了外界的侵擾。有天深夜，梅莎躺在床上輾轉難眠，恰巧杜可也睡不著，打了電話要梅莎一塊去陽明山吹風。三個小時後，梅莎偷偷摸摸的進了家門，赫然發現母親坐在客廳讀英文。她看著梅莎，不發一語，眼神流露著冷漠。梅莎日後想到這件事，只記得帶著耳機拒絕溝通的母親讓人不寒而慄，反倒忘了和杜可出遊的內容。
語言最初的目的是溝通，而母親以學習新語言來阻絕接觸，不只是母親，梅莎感到身邊愈來愈多這種人。幾次去誠品找書，尤其是設計類那區，常常會出現不同的男女，但他們都衣著入時，以英文對談，用的是極簡單的字彙。他們的母語絕非英文，只是藉以顯示自己的不同，為的也許單純是練習，但更有可能性是要與「土台灣人」區別。本質上，在梅莎眼中看來，他們仍是台灣人，不會因此變的比較令人尊敬。梅莎猜想，把他們丟到大型國際研討會面對一群操著專業術語的老外，可能也是不知所措，或者強自鎮定的不斷重複「Yeah」。梅莎笑了出來，在這同時，幾乎是萬分之一秒的同時，她警覺到杜可也是那種人，而她和他們也沒什麼兩樣。如果不是對自己心虛，何以要用太多的外在來掩飾自己？一心一意追尋博斯的她何嘗不是如此？她用博斯包裝自己，就像杜可炫耀意味的帶著她到處參加社交活動。天哪！她和杜可這對什麼都沒有的可憐蟲。
梅莎拿起杜可給她的那台徠卡，左翻右看。自從博斯走後，她一直沒再碰攝影，她已忘了是上了攝影課後愛上博斯，還是崇拜博斯才選了攝影課？有些事情有明確的因果關係，但這因果又相互推擠著。到最後，程序不再重要，存在的只是現象。她愛上博斯沒有錯，博斯離開她也沒有錯，不對的是兩人背道而馳的信仰。
相機底部鑄刻著兩個字母，「B.S.」。梅莎的手指在上面摩娑，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和博斯做愛後，她玩笑的把手放在博斯的肚皮上弄著。這是博斯的徠卡，錯不了的，「B.S.」正是博斯名字的縮寫。那捲底片，交給學長沖洗就沒下文的底片，想必也是博斯的。但她並不想確認自己的推測是否屬實。博斯沒有背棄她，他把相機留給杜可轉交她，她知道那底片有什麼話是博斯要告訴她的，但她不需要了。從冰箱裡拿出一捲T-MAX三千二百度底片，應該還沒壞，博斯曾教過她拍夜景或昏暗的室內可以用這種底片。她架好腳架，只留一盞燈，褪下衣服，在鏡頭前自顧舞著。
2001年6月16日 星期六
從女性主義角度判讀愛麗絲夢遊仙境
《愛麗絲夢遊仙境＆鏡中奇緣》／路易斯.卡若爾 著／陳麗芳 譯／精品 出版
閱讀愛麗絲夢遊仙境這本兒童文學名著，暫且撇開裡面豐富的幻想趣味不談，內容其實潛藏了許多暴力因素，尤其是指涉女性所引起的暴力。我懷疑出生於神職家庭且中生未婚的卡若爾，對於女性有強烈的恐懼，因此在他筆下所描寫出的女性形象，是相當的殘暴，蠻橫，愚昧。即使善良如愛麗絲，卡若爾仍安排由於愛麗絲的無心，也不小心造成了自己以及仙境的災難。
愛麗絲在追逐白兔的過程中，自樹洞落下後，整個旅程幾乎都是在身體不斷的放大縮小的狀態下進行的，當她還未對身體的伸縮控制自如時，曾經手足無措的哭泣，導致仙境的大水患，她再度縮小之後，與一群動物全漂流在淚海浬，承受自己所造成的禍害。每當愛麗絲的身體大小一有了變化，往往讓四周身受其害。在這裡，卡若爾暗示的是女性的情慾問題（那伸縮的性意味多麼明顯！），亦即女人對自己的情慾不應該有主控權。維多利亞時期，社會觀念保守，對性傾向壓抑，因此我認為卡若爾在撰寫這本兒童讀物時，除了開啟兒童的想像空間外，或多或少帶有一點教化的意味，雖然他的性壓抑暗示可能是在無意間流露，並非在原本的寫作意圖之中。
在故事中登場的女性，除了主角愛麗絲之外，都是有頭有臉，手握權力的女人，例如女公爵和皇后，但是卡若爾塑造出的那兩位女性形象，完全是暴力的執行者。從故事一開頭，白兔的驚慌就是畏懼女公爵的召見，「女公爵！女公爵！喔我的毛和鬚！她鐵定會把我處死的！」白兔在奔跑的過程中喃喃自語唸著，並且不停看著懷錶深怕遲到。女公爵的廚房，簡直是個戰場，鍋碗瓢盆，甚至火鉗與熱湯在空中四處丟擲，女公爵懷抱著的小嬰兒，也是被粗魯的對待。在女公爵與愛麗絲的對話中，因為女公爵誤將軸心(axis)聽成斧頭(axes)，就草率的說出「把她的頭砍下」，這點與故事中另一個殘忍的皇后如出一轍（後來女公爵也被皇后判處斷頭）。
整個暴力活動的高潮是在皇后的槌球場。槌球比賽規則緒亂，球場雞飛狗跳，皇后「砍下他（她）的頭」的命令不斷的重複著。身旁的國王似乎無能軟弱，完全壓不住妻子凌人的氣焰，任何事情都要皇后決定。例如「親愛的，我希望妳叫人把貓移走。」皇后解決任何難題，無論大小，只有一個辦法。「砍下他的頭！」她頭都不回地說。(P158)皇后把整個槌球場的人都處死光了，只剩下她自己和國王以及愛麗絲。但是後續的發展，我們從其發現皇后的權利似乎只是假象。他們一起走開時，愛麗絲聽到國王低聲對群眾，仁慈的聲音說：「你們都被赦免了。」(P169)之後獅鷲獸更是告訴愛麗絲，那純粹是皇后的幻想，他們並未處決任何人。藉由皇后這個角色，卡若爾闡述了千萬不能讓女人握有權力，那必然會造成天下大亂。即使女人握有權力，那也只是假象，就像那個老幻想著處決別人的皇后。卡若爾也對國王做了批判，國王所扮演的角色，是疼愛妻子縱容妻子的丈夫，卡若爾在此提出告誡，要人們謹守教條，別對妻子太縱容。
研究卡若爾的論文遠超過卡若爾自己的作品數量，關於女性的角色只是愛麗絲夢遊仙境之中的一個小小議題。暫且不從卡若爾的生活經驗來推敲他的心理，而從歷史條件來看，身處於維多利亞時期的卡若爾，必定在思想上對於禮制的傳統有根深蒂固的認同。因此兒童讀物愛麗絲夢遊仙境，其實帶有很深的教化意味，裡面充滿了維多利亞式的禮制思想，以及對女性（尤其是成年女人）的貶抑。
閱讀愛麗絲夢遊仙境這本兒童文學名著，暫且撇開裡面豐富的幻想趣味不談，內容其實潛藏了許多暴力因素，尤其是指涉女性所引起的暴力。我懷疑出生於神職家庭且中生未婚的卡若爾，對於女性有強烈的恐懼，因此在他筆下所描寫出的女性形象，是相當的殘暴，蠻橫，愚昧。即使善良如愛麗絲，卡若爾仍安排由於愛麗絲的無心，也不小心造成了自己以及仙境的災難。
愛麗絲在追逐白兔的過程中，自樹洞落下後，整個旅程幾乎都是在身體不斷的放大縮小的狀態下進行的，當她還未對身體的伸縮控制自如時，曾經手足無措的哭泣，導致仙境的大水患，她再度縮小之後，與一群動物全漂流在淚海浬，承受自己所造成的禍害。每當愛麗絲的身體大小一有了變化，往往讓四周身受其害。在這裡，卡若爾暗示的是女性的情慾問題（那伸縮的性意味多麼明顯！），亦即女人對自己的情慾不應該有主控權。維多利亞時期，社會觀念保守，對性傾向壓抑，因此我認為卡若爾在撰寫這本兒童讀物時，除了開啟兒童的想像空間外，或多或少帶有一點教化的意味，雖然他的性壓抑暗示可能是在無意間流露，並非在原本的寫作意圖之中。
在故事中登場的女性，除了主角愛麗絲之外，都是有頭有臉，手握權力的女人，例如女公爵和皇后，但是卡若爾塑造出的那兩位女性形象，完全是暴力的執行者。從故事一開頭，白兔的驚慌就是畏懼女公爵的召見，「女公爵！女公爵！喔我的毛和鬚！她鐵定會把我處死的！」白兔在奔跑的過程中喃喃自語唸著，並且不停看著懷錶深怕遲到。女公爵的廚房，簡直是個戰場，鍋碗瓢盆，甚至火鉗與熱湯在空中四處丟擲，女公爵懷抱著的小嬰兒，也是被粗魯的對待。在女公爵與愛麗絲的對話中，因為女公爵誤將軸心(axis)聽成斧頭(axes)，就草率的說出「把她的頭砍下」，這點與故事中另一個殘忍的皇后如出一轍（後來女公爵也被皇后判處斷頭）。
整個暴力活動的高潮是在皇后的槌球場。槌球比賽規則緒亂，球場雞飛狗跳，皇后「砍下他（她）的頭」的命令不斷的重複著。身旁的國王似乎無能軟弱，完全壓不住妻子凌人的氣焰，任何事情都要皇后決定。例如「親愛的，我希望妳叫人把貓移走。」皇后解決任何難題，無論大小，只有一個辦法。「砍下他的頭！」她頭都不回地說。(P158)皇后把整個槌球場的人都處死光了，只剩下她自己和國王以及愛麗絲。但是後續的發展，我們從其發現皇后的權利似乎只是假象。他們一起走開時，愛麗絲聽到國王低聲對群眾，仁慈的聲音說：「你們都被赦免了。」(P169)之後獅鷲獸更是告訴愛麗絲，那純粹是皇后的幻想，他們並未處決任何人。藉由皇后這個角色，卡若爾闡述了千萬不能讓女人握有權力，那必然會造成天下大亂。即使女人握有權力，那也只是假象，就像那個老幻想著處決別人的皇后。卡若爾也對國王做了批判，國王所扮演的角色，是疼愛妻子縱容妻子的丈夫，卡若爾在此提出告誡，要人們謹守教條，別對妻子太縱容。
研究卡若爾的論文遠超過卡若爾自己的作品數量，關於女性的角色只是愛麗絲夢遊仙境之中的一個小小議題。暫且不從卡若爾的生活經驗來推敲他的心理，而從歷史條件來看，身處於維多利亞時期的卡若爾，必定在思想上對於禮制的傳統有根深蒂固的認同。因此兒童讀物愛麗絲夢遊仙境，其實帶有很深的教化意味，裡面充滿了維多利亞式的禮制思想，以及對女性（尤其是成年女人）的貶抑。
辣妹與HIP HOP
Muyun:
「對了,問你一個比較嚴肅的問題
對於你們來說,青少年是否有分哈日與哈美(HIP HOP)兩種?」
賞妳啵:
「幹麻問我?
我都弄不清楚....
我才不管咧~」
Muyun:
「我以為你常去西門町會比較清楚
我現在搞不清楚這兩者的區別是否有清楚界線」
賞妳啵:
「理論上是有的」
Muyun:
「會很清楚嗎?我們老師說哈日的和哈美的風格差很多」
賞妳啵:
「美式穿著就都麻死人大
日式咧...就死人怪」
Muyun:
「死人大?死人怪?」
賞妳啵:
「超級大
超級怪」
----以上節錄自ICQ對話
台灣的青少年文化，一如台灣歷史縮影，受外來影響頗深，尤以美國和日本為最。然而任何一種種文化，在傳播到第二地甚至第三地之後，往往會經過質變，揉合當地文化，形成不同於來源地的新文化。在日本，所謂的辣妹通常指較接近台北西門町留連涉谷的高中女生們，標準衣著是短裙厚底靴，臉上撲抹黑褐油彩，白色眼影與淺色珠光脣膏。辣妹文化到了台灣，並非完全移植，台灣辣妹們對於涉谷辣妹的裝扮有所選擇的接受，排拒掉了黑褐粉底部分，因台灣女孩仍強烈的偏愛白皙的肌膚。經過轉換後，台灣引進的日本流行文化，簡化為「現象的擷取」，涉及日本特殊文化的部分則完全消失。例如目前台灣如火如荼盛行的大頭貼，是代表台灣青少年的群體友誼。在日本，大頭貼機器的風行卻是因應高中女生的援助交際而生。「援助交際」也是目前台灣最擔心哈日風潮帶來的詭譎亂象，我卻認為，援助交際在台灣行之以久，早期的電話交友不乏此例，但無可否認，哈日辣妹風潮助長了援交火勢蔓延，整個價值觀鬆動，在極盡暴露衣著的同時，雖是展現青春美好胴體，不知覺間將「視覺意淫」與「表現自我」兩者原本就界線不清的事物混淆，若少女們沒有成熟的思緒，很容易將身體販賣行為合理化。基本上，日本辣妹們存有一種「灰姑娘式」幻想。她們以濃妝華服掩飾原本平凡的姿色，以援助交際達到物質滿足。台灣辣妹們對於「以身體換權利」並沒有清楚的意圖，因許多台灣辣妹們是在懵懂的狀態下接收了日本辣妹的衣著妝扮，而背後的文化本質則從來不清楚。
同樣的，美式的「HIP HOP」少年也是莫名其妙的將「抽離起源地歷史意義」的美式黑人文化奉為圭臬。HIP HOP包含了音樂，街舞，繞舌(RAP)，塗鴉等四大元素，不管是歌詞或是塗鴉的文字，大多充滿了嘻笑怒罵，黑人街頭俚語，以及對社會現狀的不滿和諷刺言語。HIP HOP進入台灣後完全走樣，音樂完全拷貝自紐約，台灣青少年跟著哼唱，然而怎會了解紐約作曲者對於當地文化的批判意涵，因此這樣就失去了饒舌歌詞的批判性。而街舞在台灣也是相當令人詬病，街舞的起源是一群志同道合的少年，因為對跳舞的興趣聚在一起，互相切磋舞技，並再這過程中發展出新的舞步。台灣的街舞團體，不知何時開始變相，除了少數較單純的同校學生小團體，只要是對外交流的，通常都會收取學費，開起街頭教舞補習班，涉及商業利益後，HIP HOP講求的「兄弟，和平，自由」精神在台灣以蕩然無存。
整體看來，我認為即使辣妹文化和HIP HOP即使起源地和精神內涵完全不同，一旦進入台灣之後，最後還是殊途同歸。因為盲目的模仿以及在模仿中也並未發展出屬於自己的文化，所以淪為表象的複製，成為短暫的流行風潮。
「對了,問你一個比較嚴肅的問題
對於你們來說,青少年是否有分哈日與哈美(HIP HOP)兩種?」
賞妳啵:
「幹麻問我?
我都弄不清楚....
我才不管咧~」
Muyun:
「我以為你常去西門町會比較清楚
我現在搞不清楚這兩者的區別是否有清楚界線」
賞妳啵:
「理論上是有的」
Muyun:
「會很清楚嗎?我們老師說哈日的和哈美的風格差很多」
賞妳啵:
「美式穿著就都麻死人大
日式咧...就死人怪」
Muyun:
「死人大?死人怪?」
賞妳啵:
「超級大
超級怪」
----以上節錄自ICQ對話
台灣的青少年文化，一如台灣歷史縮影，受外來影響頗深，尤以美國和日本為最。然而任何一種種文化，在傳播到第二地甚至第三地之後，往往會經過質變，揉合當地文化，形成不同於來源地的新文化。在日本，所謂的辣妹通常指較接近台北西門町留連涉谷的高中女生們，標準衣著是短裙厚底靴，臉上撲抹黑褐油彩，白色眼影與淺色珠光脣膏。辣妹文化到了台灣，並非完全移植，台灣辣妹們對於涉谷辣妹的裝扮有所選擇的接受，排拒掉了黑褐粉底部分，因台灣女孩仍強烈的偏愛白皙的肌膚。經過轉換後，台灣引進的日本流行文化，簡化為「現象的擷取」，涉及日本特殊文化的部分則完全消失。例如目前台灣如火如荼盛行的大頭貼，是代表台灣青少年的群體友誼。在日本，大頭貼機器的風行卻是因應高中女生的援助交際而生。「援助交際」也是目前台灣最擔心哈日風潮帶來的詭譎亂象，我卻認為，援助交際在台灣行之以久，早期的電話交友不乏此例，但無可否認，哈日辣妹風潮助長了援交火勢蔓延，整個價值觀鬆動，在極盡暴露衣著的同時，雖是展現青春美好胴體，不知覺間將「視覺意淫」與「表現自我」兩者原本就界線不清的事物混淆，若少女們沒有成熟的思緒，很容易將身體販賣行為合理化。基本上，日本辣妹們存有一種「灰姑娘式」幻想。她們以濃妝華服掩飾原本平凡的姿色，以援助交際達到物質滿足。台灣辣妹們對於「以身體換權利」並沒有清楚的意圖，因許多台灣辣妹們是在懵懂的狀態下接收了日本辣妹的衣著妝扮，而背後的文化本質則從來不清楚。
同樣的，美式的「HIP HOP」少年也是莫名其妙的將「抽離起源地歷史意義」的美式黑人文化奉為圭臬。HIP HOP包含了音樂，街舞，繞舌(RAP)，塗鴉等四大元素，不管是歌詞或是塗鴉的文字，大多充滿了嘻笑怒罵，黑人街頭俚語，以及對社會現狀的不滿和諷刺言語。HIP HOP進入台灣後完全走樣，音樂完全拷貝自紐約，台灣青少年跟著哼唱，然而怎會了解紐約作曲者對於當地文化的批判意涵，因此這樣就失去了饒舌歌詞的批判性。而街舞在台灣也是相當令人詬病，街舞的起源是一群志同道合的少年，因為對跳舞的興趣聚在一起，互相切磋舞技，並再這過程中發展出新的舞步。台灣的街舞團體，不知何時開始變相，除了少數較單純的同校學生小團體，只要是對外交流的，通常都會收取學費，開起街頭教舞補習班，涉及商業利益後，HIP HOP講求的「兄弟，和平，自由」精神在台灣以蕩然無存。
整體看來，我認為即使辣妹文化和HIP HOP即使起源地和精神內涵完全不同，一旦進入台灣之後，最後還是殊途同歸。因為盲目的模仿以及在模仿中也並未發展出屬於自己的文化，所以淪為表象的複製，成為短暫的流行風潮。
2001年6月4日 星期一
評成英姝之少女革命
成英姝顯然認為辣妹風潮等同於少女革命。無可否認，在少女革命中，女孩們勇於展現青春胴體和辣妹風潮有模糊的重疊處，但基本上，少女革命英是女孩們對於自身在傳統男性主導社會下的內在覺醒，辣妹則是資本主義浪潮下對物質的無條件崇拜，在身體主控權這點而言，兩者有相當大的差異。或許辣妹的起源是少數有意識少女的革命，她們打破好女孩的「端莊賢淑」形象，大聲說出「我要」，正視自己的慾望。但多數少女們思緒並未成熟，前述自主慾望強烈的女孩們表現在外的視覺令她們趨之若鶩，只學會模仿革命少女的離經叛道裝扮，演變出一味追求物質的辣妹。
成英姝說：「少女革命自古以來一直在默默進行，它現在會如此被重視，其實是因為少女的強大消費能力驚人展現。」她所說的「自古以來」到底是多早？我認為現今少女革命會廣受討論，應是「女性自主」的年齡下降，傳統價值受到挑戰，比起精英女性主導的女性自主，少女革命對成熟男性更具威脅。但那些老男人又聰明的看透少女未穩定的心智，以物質的媚惑換取少女最大的籌碼──青春美貌，造成少女革命的質變，成了怪異的辣妹風潮。
任何一種文化經過時間發展或空間轉移，難免變調。成英姝指出「東京和台北的少女流行幾達同步」。但是許多現象顯示，資訊傳播速度雖然同步，接受能力仍慢了好幾步。日本各種類型服裝指南雜誌在台銷售量驚人，但是不可諱言，台灣少女的衣著絕對落後日本一年。舉例來說，一九九九年夏天，東京少女人手一只草編藤籃，扶桑花掛飾等泛南國大溪地風味的裝扮，不知是台北少女有所選擇的理智還是台灣成衣廠商的遲鈍，南國風潮直到次年春天才出現在台北。不過令人感到欣慰的是，澀谷高中女生著名的黑面白眼影妝不曾出現在台北少女臉上。
如楊澤所言，「日本的傳統往往人魔不分」，因此飯島愛的成名是日本AV美少女的最高標的學習對象，柳美里和山田詠美頗受爭議的私生活無損於她們的文學成就（或者她們的文學成就來自讀者對其私生活的好奇窺視）。在台灣，「好女孩」與「壞女孩」仍有相當大的區別界線。好學生即便使壞，也只是裝模作樣一番，有知識及優秀學歷做為後盾，她們不會認為自己等同於真正的「壞女孩」。而壞女孩也不會完全認同社會給予的身分價值，就像成英姝說的，「酒廊小姐喜歡表明自己的身分是模特兒漂白身家提高身價」。因此，真正的為追求物質而漠視一切的辣妹精神在台灣鮮少落實普及。日本社會對少女在金錢物質上的迷失，多少投注同情的眼光，村上龍認為那是少女的唯一生路，但這種態度在台灣有所保留。所以原田真人導演的《援助交際二十四小時》，高中女生麗莎為了一圓美國夢而賣內褲湊錢，這種情節不會出現在台灣。台灣想去美國留學的少女不會賣春，而賣春少女也不會想出國唸書。
不同的民族文化差異，日本的辣妹風潮在台灣行不通，辣妹風潮在台灣只是一種假象的表面模仿，而少女革命僅存在於所謂「好學生」的精英反文化，只是上一代女性意識的延伸罷了。
成英姝說：「少女革命自古以來一直在默默進行，它現在會如此被重視，其實是因為少女的強大消費能力驚人展現。」她所說的「自古以來」到底是多早？我認為現今少女革命會廣受討論，應是「女性自主」的年齡下降，傳統價值受到挑戰，比起精英女性主導的女性自主，少女革命對成熟男性更具威脅。但那些老男人又聰明的看透少女未穩定的心智，以物質的媚惑換取少女最大的籌碼──青春美貌，造成少女革命的質變，成了怪異的辣妹風潮。
任何一種文化經過時間發展或空間轉移，難免變調。成英姝指出「東京和台北的少女流行幾達同步」。但是許多現象顯示，資訊傳播速度雖然同步，接受能力仍慢了好幾步。日本各種類型服裝指南雜誌在台銷售量驚人，但是不可諱言，台灣少女的衣著絕對落後日本一年。舉例來說，一九九九年夏天，東京少女人手一只草編藤籃，扶桑花掛飾等泛南國大溪地風味的裝扮，不知是台北少女有所選擇的理智還是台灣成衣廠商的遲鈍，南國風潮直到次年春天才出現在台北。不過令人感到欣慰的是，澀谷高中女生著名的黑面白眼影妝不曾出現在台北少女臉上。
如楊澤所言，「日本的傳統往往人魔不分」，因此飯島愛的成名是日本AV美少女的最高標的學習對象，柳美里和山田詠美頗受爭議的私生活無損於她們的文學成就（或者她們的文學成就來自讀者對其私生活的好奇窺視）。在台灣，「好女孩」與「壞女孩」仍有相當大的區別界線。好學生即便使壞，也只是裝模作樣一番，有知識及優秀學歷做為後盾，她們不會認為自己等同於真正的「壞女孩」。而壞女孩也不會完全認同社會給予的身分價值，就像成英姝說的，「酒廊小姐喜歡表明自己的身分是模特兒漂白身家提高身價」。因此，真正的為追求物質而漠視一切的辣妹精神在台灣鮮少落實普及。日本社會對少女在金錢物質上的迷失，多少投注同情的眼光，村上龍認為那是少女的唯一生路，但這種態度在台灣有所保留。所以原田真人導演的《援助交際二十四小時》，高中女生麗莎為了一圓美國夢而賣內褲湊錢，這種情節不會出現在台灣。台灣想去美國留學的少女不會賣春，而賣春少女也不會想出國唸書。
不同的民族文化差異，日本的辣妹風潮在台灣行不通，辣妹風潮在台灣只是一種假象的表面模仿，而少女革命僅存在於所謂「好學生」的精英反文化，只是上一代女性意識的延伸罷了。
東西區辣妹比較
若以衣著（輕薄短小）當作辣妹的界定指標，二００一年的台北似乎沒有辣妹的蹤影，剩下的只是「職業辣妹」，如撞球辣妹，紅茶辣妹，但那可稱為變相的商品，以衣著暴露的青春少女做為刺激消費的一種行銷手段，與最初源於中產階級家庭少女的辣妹風潮完全脫節。
或許與時尚有關，近年流行時尚趨向保守典雅，瀰漫著強烈的賈桂琳式懷舊氣味。已鮮少見迷你裙與厚底鞋，取而代之的是過膝類百折裙和平底便鞋，仿香奈兒經典山茶花綴飾於髮際，胸襟，手提包，裙襬，甚至春夏涼鞋。然而如同對時尚遲緩或根本不在意的少數女孩，台北東西區偶爾還是能驚鴻一瞥發現稀稀落落的過時辣妹，在一堆過膝裙中，那雙白嫩光潔大腿顯得引人注目。
東西區的分野多少帶有些許經濟能力與族群的階級觀。一般而言，名牌精品店林立的東區代表著接近巴黎米蘭時尚核心的高消費族群，而西區則充斥著中學生。
現存的西區辣妹，多半還是配合學校作息，出現於假日及週末下午的西門町，綿質細肩帶上衣和短裙，色彩鮮豔得一踏糊塗，她們多半不會照著正統的化妝方式依隔離霜粉底液等繁複程序化大妝，鍾情於樂趣式的間些抹上帶亮粉的眼影脣膏及誇張的指甲油。日本澀谷辣妹的黑人妝並未波及台北辣妹，「我喜歡日本的東西，但黑人妝真的太嚇人了。」留著國中生短髮的辣妹薇薇安說，並且愉快地告訴我們，她一身的行頭加起來不超過一千元，「看不出來吧？」（其實一眼就看出）。
東區辣妹則在晚上十點後才會陸續出現，此時SOGO等大型百貨早已打烊，她們留連於騎樓地攤（雖是地攤，但商品價格依然不菲）。東區辣妹的年齡總體來說高於西區，約略二十歲到三十歲之譜，東區辣妹高明的化妝技巧讓觀者從未搞清她們準確的年齡歲數。衣著色彩不似西區辣妹那般近無章法的朝氣，顏色稍微低調，就算出現艷紫大紅也只是單色搭配，質料方面則偏好軟緞輕綢。東區辣妹的經濟來源比西區辣妹雄厚，也複雜許多，有些有固定職業或兼職，但我們也不只一次看到怪殊現象，陪在東區辣妹身旁的男子年齡與女孩的差距頗大，箇中奧妙不言而喻。
比較之後，東區辣妹物質化的許多，而西區辣妹似乎純真了些。但純真之下是否代表只是經濟與門禁自由在家庭操控之下不得不如此，日後當她們年齡（或膽子）大到足以漠視家規又會如何發展？是否會和少數東區辣妹殊途同歸似乎是個值得長期觀察的現象。
或許與時尚有關，近年流行時尚趨向保守典雅，瀰漫著強烈的賈桂琳式懷舊氣味。已鮮少見迷你裙與厚底鞋，取而代之的是過膝類百折裙和平底便鞋，仿香奈兒經典山茶花綴飾於髮際，胸襟，手提包，裙襬，甚至春夏涼鞋。然而如同對時尚遲緩或根本不在意的少數女孩，台北東西區偶爾還是能驚鴻一瞥發現稀稀落落的過時辣妹，在一堆過膝裙中，那雙白嫩光潔大腿顯得引人注目。
東西區的分野多少帶有些許經濟能力與族群的階級觀。一般而言，名牌精品店林立的東區代表著接近巴黎米蘭時尚核心的高消費族群，而西區則充斥著中學生。
現存的西區辣妹，多半還是配合學校作息，出現於假日及週末下午的西門町，綿質細肩帶上衣和短裙，色彩鮮豔得一踏糊塗，她們多半不會照著正統的化妝方式依隔離霜粉底液等繁複程序化大妝，鍾情於樂趣式的間些抹上帶亮粉的眼影脣膏及誇張的指甲油。日本澀谷辣妹的黑人妝並未波及台北辣妹，「我喜歡日本的東西，但黑人妝真的太嚇人了。」留著國中生短髮的辣妹薇薇安說，並且愉快地告訴我們，她一身的行頭加起來不超過一千元，「看不出來吧？」（其實一眼就看出）。
東區辣妹則在晚上十點後才會陸續出現，此時SOGO等大型百貨早已打烊，她們留連於騎樓地攤（雖是地攤，但商品價格依然不菲）。東區辣妹的年齡總體來說高於西區，約略二十歲到三十歲之譜，東區辣妹高明的化妝技巧讓觀者從未搞清她們準確的年齡歲數。衣著色彩不似西區辣妹那般近無章法的朝氣，顏色稍微低調，就算出現艷紫大紅也只是單色搭配，質料方面則偏好軟緞輕綢。東區辣妹的經濟來源比西區辣妹雄厚，也複雜許多，有些有固定職業或兼職，但我們也不只一次看到怪殊現象，陪在東區辣妹身旁的男子年齡與女孩的差距頗大，箇中奧妙不言而喻。
比較之後，東區辣妹物質化的許多，而西區辣妹似乎純真了些。但純真之下是否代表只是經濟與門禁自由在家庭操控之下不得不如此，日後當她們年齡（或膽子）大到足以漠視家規又會如何發展？是否會和少數東區辣妹殊途同歸似乎是個值得長期觀察的現象。
2001年5月17日 星期四
2001年5月7日 星期一
2001年4月23日 星期一
期中作業
象徵主義(SYMBOLISM)
「象徵主義」用形式和顏色激發情感，建立了抽象藝術的基礎，是二十世紀藝術的核心。象徵主義跨越的時期很長，可上溯浪漫主義後期，下至二十世紀的新藝術(ART NOUVEAU)。畫家們認為內心的觀感比外面自然的觀察更為重要。它們的取材並非自然景觀等的描繪，而是偏好於神話，文學，宗教等各種題材的再詮釋，往往營造出相當具有藝術家個人強烈心靈探索的佳作。
代表藝術家：莫洛(GUSTAVE MOREAU)，艾都瓦.維亞(EDOUARD VUILLARD)，孟克(EDVARD MUNCH)，恩所爾(JAMES ENSOR)，荷德勒(FERDINAND HODLER)
表現主義(EXPRESSIONISM)
「表現主義」指以表現情感為主的藝術，藝術家以極為個人的風格運用色彩，造型等技法來傳達情感。表現主義並不是特定的時間運動或藝術團體，通常可以追溯到梵谷以及野獸派等人的作品，獨特的色彩選擇是為了要引起情感上的共鳴而不是要描繪自然。二十世紀初有兩個藝術團體被歸為表現主義的流派──橋派(DIE BR†CKE)，藍騎士(DER BLAUE REITER)。
立體主義(CUBISM)
塞尚晚年在他的作品中實驗了反傳統透視的體積排列。一九０七年，畢卡索和布拉克兩人發起了立體主義觀念，他們企圖表現出一種綜合的多面景象，將物體的上下前後週邊濃縮到一個面上去檢視。畢卡索的名作＜亞維農姑娘＞乃一再被分析討論的立體派代表作。由於對視點觀念的突破，影響了抽象繪畫的誕生。
代表藝術家：畢卡索(PICOSSA)，布拉克(BRAQUE)，雷傑(FERNAND LƒGER)，葛利斯(JUAN GRIS)
未來主義(FUTUEISM)
一九０九年，馬利內提在巴黎＜費加洛日報＞的頭版以一篇宣言宣告了未來主義運動的來臨。當時的工業化漸趨成熟，如同印象派畫家們對於城市的禮讚，未來主義藝術家們迷戀於機械帶來前所未有的衝擊。這個運動主要是在義大利，他們發表了多次火藥味十足的宣言，在宣傳上可說是相當具有聳動力，第一次世界大戰時頗受政府的讚揚，與激進的法西斯主義關係密切。未來主義對之後的各種藝術運動影響相當深遠，例如構成主義，達達和超現實主義。
代表藝術家：馬利內提(FILIPPO TOMMASO MARINETTI)，卡拉(CARLO CARRA)，薄邱尼，魯梭羅(LUIGI RUSSOLO)，布拉格里亞(ANTON GIULIO BRAGAGLIA)，聖艾利亞(ANTONIO SAN帾LIA)
構成主義(CONSTRUCTIVISM)
「構成主義」是俄國十月革命勝利前後產生的前衛藝術運動和設計運動。革命的信條和轟轟烈烈的運動使大批知識分子為之狂熱，他們希望能夠協助革命，建立一個富強繁榮平等的俄國。宣傳畫，劇作海報層出不窮，如建築家埃爾.李西斯基的＜紅鍥子攻打白色＞採用完全抽象的形式，強烈表達出革命觀念的現代海報。最具代表性的建築是塔特林在一九二０年設計的第三國際塔方案，雖然最終未能付諸實行，但它實際上是無產階級和共產主義的雕塑經典，象徵性比實用性更加重要。大部分的構成主義在俄國只是個理想，這個前衛的探索在一九二五年前後遭到史達林的扼殺，但流亡的藝術家們對於其他各國重要藝術流派的形成仍造成了影響。
代表藝術家：馬列維奇(KASIMIR MALEVICH)，李西斯基(ELEANZAR LISSITZKY)，塔特林(VLADIMIR TARTLIN)
抽象表現主義(ABSTRACT EXPRESSIONISM)
「抽象表現主義」的名詞解釋本身有些語意不明且具爭議，它可以指陳一個繪畫風格或是態度。若以時間作為分野，一般而言，是指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的美國約盛行二十年(1940-1950年代)的一個藝術運動，通常在巨幅的畫布上創作，例如波洛克將顏料直接倒灑在畫布上。他們所共同關注的是，真誠心靈上的自我表達。這個流派帶來一個重大的意義是幫助美國畫家消除文化自卑的殘缺感，因為美國長期仰賴歐洲的藝術，戰後歐洲殘破，而抽象表現主義是美國發展出屬於自己的藝術流派，當時的歐洲並沒有相等的創造力和新的觀點足以抗衡。
代表藝術家：威廉.德庫寧(WILLIAM DE KOONIG)，傑克森.波洛克(JACKSON POLLOCK)，羅伯特.馬哲威爾(ROBERT MOTHERWELL)，馬克.羅斯科(MARK ROTHKO)
紐約畫派(NEW YORK SCHOOL)
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美國主導了西方世界的藝術創作，不再仰賴歐洲的奶水。「紐約畫派」這個名稱指的是在當時發生於紐約的各種現代藝術運動，由抽象表現主義開始，包括了色域繪畫和低限主義。
羅斯科(MARK ROTHKO)1903-1970
俄裔的羅斯科年幼時即移民至美國俄勒岡州，一九二六年進入紐約藝術學生聯盟，之後定居紐約。在一九四０年間，他的風格受到抽象表現主義元老高爾基(ARSHILE GORKY)的影響，但在後來的十年，他將行動繪畫的猛烈情感壓抑下來，使得他的畫面有一種想平靜的氣氛。
馬哲威爾(ROBERT MOTHERWELL)1915-1991
馬哲威爾成長於美國西岸，一九三九年來到紐約，領導過幾個藝術團體，和超現實主義，紐約的抽象表現藝術家往來關係密切。他不但是個底子深厚的理論家，畫家，作家，同時也是大學教授和編輯。他曾說：「繪畫這回事就像是世界的皮層。」因此他的作品比起其他抽象表現主義藝術家，似乎對於實體世界有著多一點的迷戀。
波洛克(JACKSON POLLOCK)1912-1956
波洛克生長於美國懷俄明州，與半路出家的羅斯科不同，他在十七歲已有豐富的繪畫經驗。後來亦加入了紐約藝術學生聯盟。與超現實主義的畫家們頗多來往，因此也多少受到了些影響。波洛克被視為抽象表現主義的領導者，他認為顏料本身不是一種被動的材料，而是一種儲藏龐大能量的倉庫，而他要做的正是釋放顏料中的能量，捨棄畫筆，直接用潑灑方式讓顏料奔馳於畫布上。
眼鏡蛇畫派(COBRA)
一九四八年比利時作家克里斯丁.多特蒙(CHRISTIAN DORTERMONT)與阿姆斯特丹得一個畫家組織「實驗團體」(EXPERIMENTAL GROUP)創立了眼鏡蛇畫派，會員及活動地區多半在北歐一帶，一九五一年解散。作品風格色彩飽滿豐富，筆觸狂放，畫面中可看出取材自史前及原始藝術的形象。
代表藝術家：皮耶.阿爾欽斯基(PIERRE ALECHINSKY)，卡爾.阿拜爾(KAREL APPEL)
「象徵主義」用形式和顏色激發情感，建立了抽象藝術的基礎，是二十世紀藝術的核心。象徵主義跨越的時期很長，可上溯浪漫主義後期，下至二十世紀的新藝術(ART NOUVEAU)。畫家們認為內心的觀感比外面自然的觀察更為重要。它們的取材並非自然景觀等的描繪，而是偏好於神話，文學，宗教等各種題材的再詮釋，往往營造出相當具有藝術家個人強烈心靈探索的佳作。
代表藝術家：莫洛(GUSTAVE MOREAU)，艾都瓦.維亞(EDOUARD VUILLARD)，孟克(EDVARD MUNCH)，恩所爾(JAMES ENSOR)，荷德勒(FERDINAND HODLER)
表現主義(EXPRESSIONISM)
「表現主義」指以表現情感為主的藝術，藝術家以極為個人的風格運用色彩，造型等技法來傳達情感。表現主義並不是特定的時間運動或藝術團體，通常可以追溯到梵谷以及野獸派等人的作品，獨特的色彩選擇是為了要引起情感上的共鳴而不是要描繪自然。二十世紀初有兩個藝術團體被歸為表現主義的流派──橋派(DIE BR†CKE)，藍騎士(DER BLAUE REITER)。
立體主義(CUBISM)
塞尚晚年在他的作品中實驗了反傳統透視的體積排列。一九０七年，畢卡索和布拉克兩人發起了立體主義觀念，他們企圖表現出一種綜合的多面景象，將物體的上下前後週邊濃縮到一個面上去檢視。畢卡索的名作＜亞維農姑娘＞乃一再被分析討論的立體派代表作。由於對視點觀念的突破，影響了抽象繪畫的誕生。
代表藝術家：畢卡索(PICOSSA)，布拉克(BRAQUE)，雷傑(FERNAND LƒGER)，葛利斯(JUAN GRIS)
未來主義(FUTUEISM)
一九０九年，馬利內提在巴黎＜費加洛日報＞的頭版以一篇宣言宣告了未來主義運動的來臨。當時的工業化漸趨成熟，如同印象派畫家們對於城市的禮讚，未來主義藝術家們迷戀於機械帶來前所未有的衝擊。這個運動主要是在義大利，他們發表了多次火藥味十足的宣言，在宣傳上可說是相當具有聳動力，第一次世界大戰時頗受政府的讚揚，與激進的法西斯主義關係密切。未來主義對之後的各種藝術運動影響相當深遠，例如構成主義，達達和超現實主義。
代表藝術家：馬利內提(FILIPPO TOMMASO MARINETTI)，卡拉(CARLO CARRA)，薄邱尼，魯梭羅(LUIGI RUSSOLO)，布拉格里亞(ANTON GIULIO BRAGAGLIA)，聖艾利亞(ANTONIO SAN帾LIA)
構成主義(CONSTRUCTIVISM)
「構成主義」是俄國十月革命勝利前後產生的前衛藝術運動和設計運動。革命的信條和轟轟烈烈的運動使大批知識分子為之狂熱，他們希望能夠協助革命，建立一個富強繁榮平等的俄國。宣傳畫，劇作海報層出不窮，如建築家埃爾.李西斯基的＜紅鍥子攻打白色＞採用完全抽象的形式，強烈表達出革命觀念的現代海報。最具代表性的建築是塔特林在一九二０年設計的第三國際塔方案，雖然最終未能付諸實行，但它實際上是無產階級和共產主義的雕塑經典，象徵性比實用性更加重要。大部分的構成主義在俄國只是個理想，這個前衛的探索在一九二五年前後遭到史達林的扼殺，但流亡的藝術家們對於其他各國重要藝術流派的形成仍造成了影響。
代表藝術家：馬列維奇(KASIMIR MALEVICH)，李西斯基(ELEANZAR LISSITZKY)，塔特林(VLADIMIR TARTLIN)
抽象表現主義(ABSTRACT EXPRESSIONISM)
「抽象表現主義」的名詞解釋本身有些語意不明且具爭議，它可以指陳一個繪畫風格或是態度。若以時間作為分野，一般而言，是指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的美國約盛行二十年(1940-1950年代)的一個藝術運動，通常在巨幅的畫布上創作，例如波洛克將顏料直接倒灑在畫布上。他們所共同關注的是，真誠心靈上的自我表達。這個流派帶來一個重大的意義是幫助美國畫家消除文化自卑的殘缺感，因為美國長期仰賴歐洲的藝術，戰後歐洲殘破，而抽象表現主義是美國發展出屬於自己的藝術流派，當時的歐洲並沒有相等的創造力和新的觀點足以抗衡。
代表藝術家：威廉.德庫寧(WILLIAM DE KOONIG)，傑克森.波洛克(JACKSON POLLOCK)，羅伯特.馬哲威爾(ROBERT MOTHERWELL)，馬克.羅斯科(MARK ROTHKO)
紐約畫派(NEW YORK SCHOOL)
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美國主導了西方世界的藝術創作，不再仰賴歐洲的奶水。「紐約畫派」這個名稱指的是在當時發生於紐約的各種現代藝術運動，由抽象表現主義開始，包括了色域繪畫和低限主義。
羅斯科(MARK ROTHKO)1903-1970
俄裔的羅斯科年幼時即移民至美國俄勒岡州，一九二六年進入紐約藝術學生聯盟，之後定居紐約。在一九四０年間，他的風格受到抽象表現主義元老高爾基(ARSHILE GORKY)的影響，但在後來的十年，他將行動繪畫的猛烈情感壓抑下來，使得他的畫面有一種想平靜的氣氛。
馬哲威爾(ROBERT MOTHERWELL)1915-1991
馬哲威爾成長於美國西岸，一九三九年來到紐約，領導過幾個藝術團體，和超現實主義，紐約的抽象表現藝術家往來關係密切。他不但是個底子深厚的理論家，畫家，作家，同時也是大學教授和編輯。他曾說：「繪畫這回事就像是世界的皮層。」因此他的作品比起其他抽象表現主義藝術家，似乎對於實體世界有著多一點的迷戀。
波洛克(JACKSON POLLOCK)1912-1956
波洛克生長於美國懷俄明州，與半路出家的羅斯科不同，他在十七歲已有豐富的繪畫經驗。後來亦加入了紐約藝術學生聯盟。與超現實主義的畫家們頗多來往，因此也多少受到了些影響。波洛克被視為抽象表現主義的領導者，他認為顏料本身不是一種被動的材料，而是一種儲藏龐大能量的倉庫，而他要做的正是釋放顏料中的能量，捨棄畫筆，直接用潑灑方式讓顏料奔馳於畫布上。
眼鏡蛇畫派(COBRA)
一九四八年比利時作家克里斯丁.多特蒙(CHRISTIAN DORTERMONT)與阿姆斯特丹得一個畫家組織「實驗團體」(EXPERIMENTAL GROUP)創立了眼鏡蛇畫派，會員及活動地區多半在北歐一帶，一九五一年解散。作品風格色彩飽滿豐富，筆觸狂放，畫面中可看出取材自史前及原始藝術的形象。
代表藝術家：皮耶.阿爾欽斯基(PIERRE ALECHINSKY)，卡爾.阿拜爾(KAREL APPEL)
2001年4月16日 星期一
2001年4月9日 星期一
達達的表演藝術
蘇黎世：
作為非戰中心城市的蘇黎世，聚集了來自各地的藝術家，在不同性格的作用下組成一個行動團體。在大戰中，蘇黎世仍擁有自由風氣，伏爾泰酒館的藝術家們建立一個藝術性的娛樂中心，以溫和戲虐的形式喧囂作樂。剛開始時主要是文學的展示，他們的創作表現在製作，朗誦和發表詩，史，歌曲上。在那有法國德國蘇俄瑞士的各國詩人輪流朗誦，有晚會有現代和古老的音樂演出。鈴聲，鼓聲，牛鈴聲，敲打空箱或桌子，著迷於音韻以及文字節奏，並發展出「拼貼詩」，「同步詩」。蘇黎世的達達對新語言有著蠻橫的要求，因此表演內容是其次，表演型式才是重點，有人稱之為「噪音主義」。作為達達主義發源地的蘇黎世，如詩人阿爾普所言：「被一九一四年打來打去的世界大戰弄得噁心，在蘇黎世，我們便將自己投入美麗的藝術裡。當遠方炸彈轟隆作響，我們用全身力量歌唱畫畫剪貼作詩。我們尋找一種根本性的藝術，以治療這瘋狂時代的人們，並且建立一個新秩序，以維持天空地獄之間的平衡。」
柏林：
相較於蘇黎世達達的無病呻吟或隔靴搔癢，柏林的達達團體顯的激進。由於戰爭與政治動亂，柏林達達的命運和優點是「神經質」。柏林達達團體不只相當排外，連柏林達達本身的藝術家們都充滿了爭執與火藥味。人們處在革命中，柏林達達也在其中，團員們反的內容和目標也彼此不同。柏林達達運動者不惜以暴力作為宣言，不只是對抗傳統藝術表現方式，同時也是對德國社會型態和政治壓迫的反抗。沒有瑞士蘇黎世的安逸環境，柏林的緊張情勢有助於反叛，而這些叛徒也彼此反叛。
巴黎：
作為自認繼承正統歐洲文化的法國，早就發展出高度的語言學，文學革命與各種形式爭論也一直持續進行，因此在達達主義尚未傳入前，巴黎的文壇已帶有一點達達主義的特徵，巴黎的傳統，早就為達達預備了一塊土地。雖然巴黎並未遠離戰火，但最接近初始蘇黎世達達的不是非戰區的紐約，蘇黎世伏爾泰酒館以爭吵，詩，演講，宣言開始，而巴黎的達達也以爭吵，詩，演講，宣言結束。一九二零年巴黎嘉莫堂的演出達到高潮，混亂的舞台上下與觀眾的積極參與，達達得到了毀謗批評，但這正是它的精神。之後接續著的各式「審判」「會議」荒謬行動表演，似乎可以看到巴黎達達是「有計劃的戲虐」。
作為非戰中心城市的蘇黎世，聚集了來自各地的藝術家，在不同性格的作用下組成一個行動團體。在大戰中，蘇黎世仍擁有自由風氣，伏爾泰酒館的藝術家們建立一個藝術性的娛樂中心，以溫和戲虐的形式喧囂作樂。剛開始時主要是文學的展示，他們的創作表現在製作，朗誦和發表詩，史，歌曲上。在那有法國德國蘇俄瑞士的各國詩人輪流朗誦，有晚會有現代和古老的音樂演出。鈴聲，鼓聲，牛鈴聲，敲打空箱或桌子，著迷於音韻以及文字節奏，並發展出「拼貼詩」，「同步詩」。蘇黎世的達達對新語言有著蠻橫的要求，因此表演內容是其次，表演型式才是重點，有人稱之為「噪音主義」。作為達達主義發源地的蘇黎世，如詩人阿爾普所言：「被一九一四年打來打去的世界大戰弄得噁心，在蘇黎世，我們便將自己投入美麗的藝術裡。當遠方炸彈轟隆作響，我們用全身力量歌唱畫畫剪貼作詩。我們尋找一種根本性的藝術，以治療這瘋狂時代的人們，並且建立一個新秩序，以維持天空地獄之間的平衡。」
柏林：
相較於蘇黎世達達的無病呻吟或隔靴搔癢，柏林的達達團體顯的激進。由於戰爭與政治動亂，柏林達達的命運和優點是「神經質」。柏林達達團體不只相當排外，連柏林達達本身的藝術家們都充滿了爭執與火藥味。人們處在革命中，柏林達達也在其中，團員們反的內容和目標也彼此不同。柏林達達運動者不惜以暴力作為宣言，不只是對抗傳統藝術表現方式，同時也是對德國社會型態和政治壓迫的反抗。沒有瑞士蘇黎世的安逸環境，柏林的緊張情勢有助於反叛，而這些叛徒也彼此反叛。
巴黎：
作為自認繼承正統歐洲文化的法國，早就發展出高度的語言學，文學革命與各種形式爭論也一直持續進行，因此在達達主義尚未傳入前，巴黎的文壇已帶有一點達達主義的特徵，巴黎的傳統，早就為達達預備了一塊土地。雖然巴黎並未遠離戰火，但最接近初始蘇黎世達達的不是非戰區的紐約，蘇黎世伏爾泰酒館以爭吵，詩，演講，宣言開始，而巴黎的達達也以爭吵，詩，演講，宣言結束。一九二零年巴黎嘉莫堂的演出達到高潮，混亂的舞台上下與觀眾的積極參與，達達得到了毀謗批評，但這正是它的精神。之後接續著的各式「審判」「會議」荒謬行動表演，似乎可以看到巴黎達達是「有計劃的戲虐」。
冰櫃狂亂的暴風雪
浸濡冷汗 額頰,髮絲
怒視僵持強壓我軀之魍魎
到底還是贏了
虛弱跌撞
踉蹌逃至廚房
冰櫃透出死亡味息
死掉的豬
死掉的魚
流失水分的皺皮蕃茄
綠白霉斑 和
裸體屈膝均勻覆滿
白霜的女人,是我
我問我是誰
我說我是我
我問我會不會冷
我說死人還怕冷嗎
我問我在這作什麼
我說明天要燉大骨湯
我問我挪個位置讓我躲好嗎
我說是不是怕被床上的鬼強暴
我問我怕不怕
我說沒知覺了不知道
我問我到底要不要讓我擠
我說沒空間了
冰櫃的女人關上門
我無容身處
外面比裡面更冷
抽光世界熱能
幫浦持續運轉
隆隆達達
隆隆達達
友人曾言這時睡了會死
死也不過進另個夢
倦意自排水孔花型鐵片蔓生
黑褐黏濕蛇般
沿足踝經小腿至大腿內側
往上攀長蜿蜒
深入體內,微顫,喘氣
IKU
如泥水渙流
体液渾融
在那裡我睡了我死了
在這裡我醒了我活了
無邏輯音節仍敲打
現實與夢的爭論
其實仍是陳腔濫調舊話
你說別壓抑 你願意聽
而我蹙緊眉頭
嗅到了愛慾死的況味
絮亂著無節制橫流
暴風雪未止
如我這般文字
筆已被索回
不如強拉出冰櫃的女人
我身之蜷入,掩骼埋胔
反正那女人沒知覺
怒視僵持強壓我軀之魍魎
到底還是贏了
虛弱跌撞
踉蹌逃至廚房
冰櫃透出死亡味息
死掉的豬
死掉的魚
流失水分的皺皮蕃茄
綠白霉斑 和
裸體屈膝均勻覆滿
白霜的女人,是我
我問我是誰
我說我是我
我問我會不會冷
我說死人還怕冷嗎
我問我在這作什麼
我說明天要燉大骨湯
我問我挪個位置讓我躲好嗎
我說是不是怕被床上的鬼強暴
我問我怕不怕
我說沒知覺了不知道
我問我到底要不要讓我擠
我說沒空間了
冰櫃的女人關上門
我無容身處
外面比裡面更冷
抽光世界熱能
幫浦持續運轉
隆隆達達
隆隆達達
友人曾言這時睡了會死
死也不過進另個夢
倦意自排水孔花型鐵片蔓生
黑褐黏濕蛇般
沿足踝經小腿至大腿內側
往上攀長蜿蜒
深入體內,微顫,喘氣
IKU
如泥水渙流
体液渾融
在那裡我睡了我死了
在這裡我醒了我活了
無邏輯音節仍敲打
現實與夢的爭論
其實仍是陳腔濫調舊話
你說別壓抑 你願意聽
而我蹙緊眉頭
嗅到了愛慾死的況味
絮亂著無節制橫流
暴風雪未止
如我這般文字
筆已被索回
不如強拉出冰櫃的女人
我身之蜷入,掩骼埋胔
反正那女人沒知覺
2001年4月3日 星期二
隱私
妳不會背叛我。
他是這麼說的。
我瀏覽著有關他們的舊物，卻不知該不該毀屍滅跡。留著，心頭是個負擔；拋棄，又捨不得。衣櫥中一件潑到紅酒我的白襯衫，Ａ前女友的毛衣，或是床底下Ｈ的作品名信片樣板。零散且雜亂，並不是所有物證都具有威脅性，但他們害怕被有心人杜撰，我也害怕，我怕的是自己的可信任度。
我知道有天我會這麼做的，你們負了我。
在崩潰臨界點時，我曾歇斯底里這麼大喊。
妳沒勇氣這麼做的。
他說，不以為然的口氣。
這個信任就建立在一個食物鏈般的循環上，所有人各自把持對方的弱點，只要有一個關節鬆落，全盤皆輸。
多次聽說這類新聞（似乎老掉牙到俗不可耐了）。初夏一票孩子去溪邊玩，抽筋或被水草纏住什麼的，所有孩子手牽著手企圖拉起在水中掙扎的孩子，最末那個年幼的，因為撐不住重量，手一鬆，全都淹死了。
水底泛著金色的光，輕柔緞子，以及耳畔賽蓮的歌聲。
他們哀愁地看著我。
他是這麼說的。
我瀏覽著有關他們的舊物，卻不知該不該毀屍滅跡。留著，心頭是個負擔；拋棄，又捨不得。衣櫥中一件潑到紅酒我的白襯衫，Ａ前女友的毛衣，或是床底下Ｈ的作品名信片樣板。零散且雜亂，並不是所有物證都具有威脅性，但他們害怕被有心人杜撰，我也害怕，我怕的是自己的可信任度。
我知道有天我會這麼做的，你們負了我。
在崩潰臨界點時，我曾歇斯底里這麼大喊。
妳沒勇氣這麼做的。
他說，不以為然的口氣。
這個信任就建立在一個食物鏈般的循環上，所有人各自把持對方的弱點，只要有一個關節鬆落，全盤皆輸。
多次聽說這類新聞（似乎老掉牙到俗不可耐了）。初夏一票孩子去溪邊玩，抽筋或被水草纏住什麼的，所有孩子手牽著手企圖拉起在水中掙扎的孩子，最末那個年幼的，因為撐不住重量，手一鬆，全都淹死了。
水底泛著金色的光，輕柔緞子，以及耳畔賽蓮的歌聲。
他們哀愁地看著我。
2001年3月31日 星期六
H的洞穴
世紀末夏
黏淌濕汗白棉衫
宿醉挑染長髮男子
提著青草茶闖入冷氣房
反光白石地板殿堂
正上演比愛與死
更狂暴的歡愉
辦公桌抽屜置放沙龍裙
綑紮前晚未及換洗
殘留分泌物內褲
他說著
蹲在警衛室鐵捲門
水溝蓋孔
周圍
投擲未進的各國煙蒂
藝術家們唾液
淡淡散著
那麼,我們找到了出口
打開門卻遺失原先鎖頭
於是我守在外
聽到洞內哀淒吶喊
回聲繚餘屬於
我所不該了解範疇
義大利精緻女鞋
H捧拾忘落前座椅下
惶恐藏塞入我微敞的胸衣
沉重秘密印痕因此烙紅
那青春軀體
我聽著
遍尋不著一個口袋納置
新打造銅鎖
簇新著閃亮映照
我淚流滿面
墮墜無底深淵
繩索擺盪
這一端纏繞我的纖踝
就要同歸於盡
之后
洞口糊滿雜嫩草雛菊,鬆軟
春天新泥
而我揹著H的洞穴
跳躍華氏前進舞步
輕盈無比
奔向沒有盡頭之終點
可預期盛夏海潮
橙黃氣味熱浪
黏淌濕汗白棉衫
宿醉挑染長髮男子
提著青草茶闖入冷氣房
反光白石地板殿堂
正上演比愛與死
更狂暴的歡愉
辦公桌抽屜置放沙龍裙
綑紮前晚未及換洗
殘留分泌物內褲
他說著
蹲在警衛室鐵捲門
水溝蓋孔
周圍
投擲未進的各國煙蒂
藝術家們唾液
淡淡散著
那麼,我們找到了出口
打開門卻遺失原先鎖頭
於是我守在外
聽到洞內哀淒吶喊
回聲繚餘屬於
我所不該了解範疇
義大利精緻女鞋
H捧拾忘落前座椅下
惶恐藏塞入我微敞的胸衣
沉重秘密印痕因此烙紅
那青春軀體
我聽著
遍尋不著一個口袋納置
新打造銅鎖
簇新著閃亮映照
我淚流滿面
墮墜無底深淵
繩索擺盪
這一端纏繞我的纖踝
就要同歸於盡
之后
洞口糊滿雜嫩草雛菊,鬆軟
春天新泥
而我揹著H的洞穴
跳躍華氏前進舞步
輕盈無比
奔向沒有盡頭之終點
可預期盛夏海潮
橙黃氣味熱浪
2001年3月30日 星期五
2001年3月27日 星期二
2001年3月25日 星期日
2001年3月15日 星期四
2001年3月12日 星期一
2001年3月10日 星期六
2001年3月6日 星期二
2001年3月5日 星期一
2001年3月3日 星期六
2001年3月2日 星期五
浪漫主義與後現代主義
「浪漫主義」與「後現代主義」的名詞由來並非誕生於文化體系中心，而是來自邊陲。「浪漫」(roman)原本指在羅馬帝國統治下，有別於拉丁官方的語言，以騎士傳奇為主題的土話書寫，例如盎格魯薩克遜方言的＜表沃夫＞(Beowulf)。「後現代主義」術語首次出現在一九三０年代的拉丁美洲西語系國家，烏納穆諾(Unamuno)，奧爾特加(Ortega)，迪歐尼斯(Federico de Onis)等人用此語彙來描述在現代主義中的一種保守反動，這和浪漫主義的反成規是類似的。
宗教改革促使了浪漫主義潮流，藝術不在附屬於歷史，宗教及建築，使藝術作品有了獨立存在的價值。在這同時，個人主義也萌芽，影響了自由主義的產生。文藝復興基本上是精英之間的運動，而宗教改革卻是將歐洲半數平民的外觀整個轉型的一個大變動。隨著布爾喬亞階級消逝，後現代主義的「平民化」將相對於現代主義資產家的系統解放，對科技重新省思，尤其是核子彈的爆發。後現代主義重拾人們心靈層次的哲學議題，同時也是工業革命後浪漫主義回歸自然田園的延續。
法國大革命是浪漫主義熱情的實踐，人民公會是二十世紀無產階級革命的雛形。之後，法國第五共和革命使得社會主義轉向無政府的快樂主義。兩者共有的革命精神源於對既有權利的反抗。
浪漫主義含有對中世紀歷史的緬懷，後現代主義者傾向於古代狂歡似的力量，用來對抗所有的理性化(rationalization)，「歇斯底里」(hysteria)是這兩個時代共有的情境。活在浪漫主義的人們對科技迅速發展產生焦慮不安，反映憂鬱心境的便是玄想象徵等的神秘主義，與後現代時期人們的心靈追求極為相似。
波特萊爾說：「浪漫主義即現代藝術」，他說的美學現代性所指涉的事貼近於人們日常生活的形式。美學現代性在達達主義時期攀上高峰，這段期間對於時間的心感受是認為現在可以掌握一個崇高的未來，但是這種精神已經明顯地在衰退當中。而且前衛藝術也已經垂垂老矣，此刻後現代的概念正好擁有這個不可否認的改變力量。
宗教改革促使了浪漫主義潮流，藝術不在附屬於歷史，宗教及建築，使藝術作品有了獨立存在的價值。在這同時，個人主義也萌芽，影響了自由主義的產生。文藝復興基本上是精英之間的運動，而宗教改革卻是將歐洲半數平民的外觀整個轉型的一個大變動。隨著布爾喬亞階級消逝，後現代主義的「平民化」將相對於現代主義資產家的系統解放，對科技重新省思，尤其是核子彈的爆發。後現代主義重拾人們心靈層次的哲學議題，同時也是工業革命後浪漫主義回歸自然田園的延續。
法國大革命是浪漫主義熱情的實踐，人民公會是二十世紀無產階級革命的雛形。之後，法國第五共和革命使得社會主義轉向無政府的快樂主義。兩者共有的革命精神源於對既有權利的反抗。
浪漫主義含有對中世紀歷史的緬懷，後現代主義者傾向於古代狂歡似的力量，用來對抗所有的理性化(rationalization)，「歇斯底里」(hysteria)是這兩個時代共有的情境。活在浪漫主義的人們對科技迅速發展產生焦慮不安，反映憂鬱心境的便是玄想象徵等的神秘主義，與後現代時期人們的心靈追求極為相似。
波特萊爾說：「浪漫主義即現代藝術」，他說的美學現代性所指涉的事貼近於人們日常生活的形式。美學現代性在達達主義時期攀上高峰，這段期間對於時間的心感受是認為現在可以掌握一個崇高的未來，但是這種精神已經明顯地在衰退當中。而且前衛藝術也已經垂垂老矣，此刻後現代的概念正好擁有這個不可否認的改變力量。
電子音樂與搖頭丸
雖然有人認為電子音樂與搖頭丸目前在台灣社會所引爆的問題是主流文化與次文化的對立。但我認為，電子音樂與次文化的相關性較大，搖頭丸與次文化的關聯倒是沒那麼清楚，有點游移不定。這些誤解來自於主流文化對次文化認知的不清。
龍應台去年十一月主持的座談會所表現出來的基本上是主流文化對次文化努力顯現的包容性與好奇心，但如同座談會內容的狹隘，次文化就是在此壓抑的反彈中因應而生。出席座談會的人是基本上仍是站在主流文化的高角度來俯視次文化。與會的大學生陳詩晴開章名義表達「音樂就是音樂，藥就是藥」，這只是她一廂情願的看法，在她充滿主流性的用語中，我懷疑她並沒有真正踏入次文化過，只是已高傲的姿態「遊覽」電子舞廳。實際上，正如樂評胡子評所言，不管是搖滾樂及電子樂一直都跟藥物有所糾葛。這兩者不一定能畫上等號，卻存有曖昧的相關性。電子音樂與搖頭丸之間，常常是概念性的聯想，正如「藝術家」相對於「頹廢」，文字工作者為了創造一種情境，往往將其誇張化。一般人對嗑藥的理解，通常來自於文字敘述，或是他人的體會，就算是親身體驗也是個人化的，並非總體感知。而目前電子音樂與藥物的密不可分和嚴重性，多半導因媒體渲染與執政者的大張旗鼓，圍觀者被教導的概念式想法。
電子音樂與次文化的密切所造成的政府恐懼是可想而知的。地下音樂的起源多半來自反政府反權威的音樂團體，以英國樂團為翹楚。因為地下樂團可以輕易掀起年輕人的熱血，對政府保守的公權力造成極大威脅。用藥被視為次文化產物其實和樂團有關，部分樂團習慣依賴藥物刺激創作，所以讓人誤解用藥是次文化行為。
實則用藥習慣來自高層社會，因為藥物並不便宜，一般次文化的消費者不見得有能力負擔，因而轉為「模仿」，如強力膠的吸食。早在魏晉時代竹林七賢服食黃石散便是上流社會風氣。
後魏孝文帝時，諸王及貴臣多服石藥，皆稱石發。乃有熱者，非富貴者，亦云服石發熱，時人多嫌其詐作富貴體。
──＜魏市人＞，侯白
由此可之次文化的用藥其實是對主流文化的模仿行為。今日嗑藥人士，青少年並非最大宗，主要的客群集中於附庸風雅之流。搖頭丸能攻佔電子舞廳，是因為價錢便宜，服用程序方便，取得的管道相當多，比起海洛因顯得相當「平易近人」。
藥物使用的反政府精神不如音樂來的強烈積極，但所造成的附加社會問題卻遠大於電子音樂，一方面是電子音樂的反叛性加強了藥物的負面印象，另一方面是執政者與主流文化邊緣分子的矛盾心結。
龍應台去年十一月主持的座談會所表現出來的基本上是主流文化對次文化努力顯現的包容性與好奇心，但如同座談會內容的狹隘，次文化就是在此壓抑的反彈中因應而生。出席座談會的人是基本上仍是站在主流文化的高角度來俯視次文化。與會的大學生陳詩晴開章名義表達「音樂就是音樂，藥就是藥」，這只是她一廂情願的看法，在她充滿主流性的用語中，我懷疑她並沒有真正踏入次文化過，只是已高傲的姿態「遊覽」電子舞廳。實際上，正如樂評胡子評所言，不管是搖滾樂及電子樂一直都跟藥物有所糾葛。這兩者不一定能畫上等號，卻存有曖昧的相關性。電子音樂與搖頭丸之間，常常是概念性的聯想，正如「藝術家」相對於「頹廢」，文字工作者為了創造一種情境，往往將其誇張化。一般人對嗑藥的理解，通常來自於文字敘述，或是他人的體會，就算是親身體驗也是個人化的，並非總體感知。而目前電子音樂與藥物的密不可分和嚴重性，多半導因媒體渲染與執政者的大張旗鼓，圍觀者被教導的概念式想法。
電子音樂與次文化的密切所造成的政府恐懼是可想而知的。地下音樂的起源多半來自反政府反權威的音樂團體，以英國樂團為翹楚。因為地下樂團可以輕易掀起年輕人的熱血，對政府保守的公權力造成極大威脅。用藥被視為次文化產物其實和樂團有關，部分樂團習慣依賴藥物刺激創作，所以讓人誤解用藥是次文化行為。
實則用藥習慣來自高層社會，因為藥物並不便宜，一般次文化的消費者不見得有能力負擔，因而轉為「模仿」，如強力膠的吸食。早在魏晉時代竹林七賢服食黃石散便是上流社會風氣。
後魏孝文帝時，諸王及貴臣多服石藥，皆稱石發。乃有熱者，非富貴者，亦云服石發熱，時人多嫌其詐作富貴體。
──＜魏市人＞，侯白
由此可之次文化的用藥其實是對主流文化的模仿行為。今日嗑藥人士，青少年並非最大宗，主要的客群集中於附庸風雅之流。搖頭丸能攻佔電子舞廳，是因為價錢便宜，服用程序方便，取得的管道相當多，比起海洛因顯得相當「平易近人」。
藥物使用的反政府精神不如音樂來的強烈積極，但所造成的附加社會問題卻遠大於電子音樂，一方面是電子音樂的反叛性加強了藥物的負面印象，另一方面是執政者與主流文化邊緣分子的矛盾心結。
2001年3月1日 星期四
2001年2月28日 星期三
2001年2月26日 星期一
2001年2月25日 星期日
2001年2月23日 星期五
明日報
連續幾日沒有閱讀報紙。今天下午天黑之前，睡眼惺忪從床上爬起，想到該盡些知識青年的責任。
因某種不特殊但也不簡單的原因，某個網路報宣告倒閉。
對我有什麼影響？當然重大，我得翻開名片本，把所有明日報的名片抽出，丟掉。很早就開始接觸名片文化，也許這是社交的禮儀之一，可以省去向人說明半天到底是姓程還是陳。你甚至連提到任何有關自己的事情都不用，只要交換名片，說聲幸會幸會。
在一堆的明日報宣告報廢名片中，有張讓我有些眼熟，藝文新聞中心的記者。似乎他將名片遞給我時，我們講過十句以上的話。
於是撥了電話給查理。雖然我們是在尷尬彆扭的社交場合上碰面，他卻記得我是誰，還能形容我那天穿的黑色小洋裝「連資深記者都以為妳是什麼人物」，沒料到我卻「只。是。學。生」，碰上遞來的名片，還很慎重煞有其事回應：「我沒有名片耶，要不要抄給你？」正因為我在查理隨身的記事本中留下我的姓名（隔頁還是下午記者會的紀要），所以印象深刻，比名片還有用。
當人家遞上名片時，或許壓根就是希望你不要記得他。這是涉世未深的我，對於成人名片文化的想法。
因某種不特殊但也不簡單的原因，某個網路報宣告倒閉。
對我有什麼影響？當然重大，我得翻開名片本，把所有明日報的名片抽出，丟掉。很早就開始接觸名片文化，也許這是社交的禮儀之一，可以省去向人說明半天到底是姓程還是陳。你甚至連提到任何有關自己的事情都不用，只要交換名片，說聲幸會幸會。
在一堆的明日報宣告報廢名片中，有張讓我有些眼熟，藝文新聞中心的記者。似乎他將名片遞給我時，我們講過十句以上的話。
於是撥了電話給查理。雖然我們是在尷尬彆扭的社交場合上碰面，他卻記得我是誰，還能形容我那天穿的黑色小洋裝「連資深記者都以為妳是什麼人物」，沒料到我卻「只。是。學。生」，碰上遞來的名片，還很慎重煞有其事回應：「我沒有名片耶，要不要抄給你？」正因為我在查理隨身的記事本中留下我的姓名（隔頁還是下午記者會的紀要），所以印象深刻，比名片還有用。
當人家遞上名片時，或許壓根就是希望你不要記得他。這是涉世未深的我，對於成人名片文化的想法。
2001年2月21日 星期三
2001年2月20日 星期二
長島冰茶
在餐館播著義大利語教學錄音帶女聲的廁所中，吐出青黃胃酸，確實憶起連續多日沒正常用餐。皺著眉頭回到吧檯座位，向吉娜要了菜單。「怎麼消失那麼久？我以為妳賴賬跑了。」「腸胃不太舒服啊！好幾天沒吃飯了。」「妳在減肥喔？」等到我用刀叉撥弄那盤四人分食有餘的大份量白汁天使細麵後，好不容易抑止的作噁感又再度浮現，勉強吃了幾口，就喚吉娜幫我打包。我喝著熱開水，始終未敢再碰那杯吉娜特調的杏桃甜酒，我知道喝完後吉娜一定會問我要不要再一杯，而我將不知拒絕喝到再次嘔吐。不是吉娜壞心眼為她的業績衝刺，事實上我也沒聽過酒保是否有調酒獎金，只是我常常喝醉了酒也不動聲色坐著，讓友人們誤以為我是酒國英雌，包括吉娜常興奮地說：「哇！妳怎麼都不會醉？」
不敢斬釘截鐵承認自己酒量如何，倒是喜愛一開始就點酒勁強烈的調酒，長島冰茶是不二人選，是酒單上地位尊榮的女王，各家店也研發出各式改良版，據說已到了第五代。與之旗鼓相當的環遊世界，則因吉娜不擅這款酒而無緣成為座上客。長島冰茶是我認為最有趣的酒，名字取的像泡沫茶亭飲料，一堆基酒胡亂攪在一起，加些許可樂和檸檬片，卻是醉死人不償命的處女殺手。曾多次聽說某個可憐的小處女被男伴誘騙飲下這杯「妳喝喝看，很順口哦」外表看來像紅茶的飲料（連加FM2都免了），次日哭哭啼啼發現被佔了便宜。（不知是否如電視劇般，女人半露酥胸抓著床單掉淚，男人下半身圍裹毛巾坐在床沿抽菸說我會負責的？）有時聽到某人打誑語宣稱喝五六杯長島冰茶面不改色，我會懷疑是否酒保摻入過多可樂朦混他老兄。
通常雞尾酒都有一段故事，像是屠殺新教徒的英格蘭女王或是關於神風特攻隊少年上自殺飛機種種。我曾在信義路一家要輸入密碼才能進入的私人俱樂部，對來自丹麥的友人胡謅長島冰茶的由來。「在二次世界大戰時的長島有個女孩，苦等著被徵召的青梅竹馬回來娶她，因為誤傳男孩死在戰場，思念成疾病死了。男孩回到故鄉後，傷心之餘調出了長島冰茶。」我在頭昏眼花之際茫然狀態下隨口亂編的故事讓丹麥友人極感興趣，他追問著那男孩是否為調酒師，女孩臨死前留下什麼遺言等的雞巴鳥事，三分鐘內編出的故事誰會想到那麼多枝末細端？於是那個不曾存在的長島女孩，幽幽坐在角落，哀愁望著我的丹麥友人（青梅竹馬酒保？）。
不敢斬釘截鐵承認自己酒量如何，倒是喜愛一開始就點酒勁強烈的調酒，長島冰茶是不二人選，是酒單上地位尊榮的女王，各家店也研發出各式改良版，據說已到了第五代。與之旗鼓相當的環遊世界，則因吉娜不擅這款酒而無緣成為座上客。長島冰茶是我認為最有趣的酒，名字取的像泡沫茶亭飲料，一堆基酒胡亂攪在一起，加些許可樂和檸檬片，卻是醉死人不償命的處女殺手。曾多次聽說某個可憐的小處女被男伴誘騙飲下這杯「妳喝喝看，很順口哦」外表看來像紅茶的飲料（連加FM2都免了），次日哭哭啼啼發現被佔了便宜。（不知是否如電視劇般，女人半露酥胸抓著床單掉淚，男人下半身圍裹毛巾坐在床沿抽菸說我會負責的？）有時聽到某人打誑語宣稱喝五六杯長島冰茶面不改色，我會懷疑是否酒保摻入過多可樂朦混他老兄。
通常雞尾酒都有一段故事，像是屠殺新教徒的英格蘭女王或是關於神風特攻隊少年上自殺飛機種種。我曾在信義路一家要輸入密碼才能進入的私人俱樂部，對來自丹麥的友人胡謅長島冰茶的由來。「在二次世界大戰時的長島有個女孩，苦等著被徵召的青梅竹馬回來娶她，因為誤傳男孩死在戰場，思念成疾病死了。男孩回到故鄉後，傷心之餘調出了長島冰茶。」我在頭昏眼花之際茫然狀態下隨口亂編的故事讓丹麥友人極感興趣，他追問著那男孩是否為調酒師，女孩臨死前留下什麼遺言等的雞巴鳥事，三分鐘內編出的故事誰會想到那麼多枝末細端？於是那個不曾存在的長島女孩，幽幽坐在角落，哀愁望著我的丹麥友人（青梅竹馬酒保？）。
晚安炸豬排
推開咖啡館玻璃門，尋找著模糊的印象，留鬍渣，鴨舌帽，低腰垮褲。在多次抱歉聲中，熟識的小妹問我：「妳朋友，是不是那個啊？」隨著她走過去，角落的大男孩靦腆對我微笑。大致符合網路上的形象，只是見了我之後，他似乎很緊張，不能老像ICQ中用「哈哈ㄏㄏ哈」或「-_-||」等網路慣用符號來混過不知如何接話的空白。網路流行後帶動的另一波新語言文法，你可說它夠簡單智障，而不懂的人永遠也不了解，好端端「的」為什麼是「ㄉ」？「個」變成「ㄍ」，「嗎」是「ㄇ」。其實只打注音符號聲母的速度並不會比好好打完一個字快幾分之幾秒，尤其現在人慣用微軟新注音法，你只要輸入注音符號就好，連挑字都省了。於是另一種怪像是，「你要不要逝世」，其實他的意思乃「試試」，但目前注音輸入程式自動挑辭的功能仍沒辦法完全透徹使用者的想法。
我們有一撘沒一撘聊起他曾提過的友人們（指著他放在活頁行事曆的二乘三照片），或是網路上共同認識的某個奇怪傢伙。這個年代，除了KTV歌友，麻將牌友之外，還多了「網友」，取代上個世紀我叔叔那輩熱衷的「筆友」。於是，不會使用網路的老人們（像我媽），感嘆著那人人擅用文字的年代，斥罵每月高居不下的電話費和播接帳單。筆友與網友的相似性之間，我總會想到俗氣的見面橋段。以前是約在公園路燈下第二個座椅，你拿一束紅玫瑰，我穿碎花洋裝。現今則為我們在新光三越左邊的石獅子碰面，到時再手機聯絡。這個時代的速度正在狂飆，你不用貼上郵票後，苦等那個想像中不食人間煙火的瓊瑤女孩回信。深夜發出的電子郵件投稿，也能在次日中午告知你，那篇文章他們決定不採用。
我那網友小我幾個月，暱稱「晚安炸豬排」，ICQ代號「賞妳啵」。根據多次談話，貼在網路上的日記，以及他用小畫家軟體畫出的插圖，我構織出他是屬於穿滑板褲，拍大頭貼，說話無厘頭，平常在西門町萬年鬼混的世代。我還能猜出，坐在他機車（暱稱小綠）後座的女伴們，必然畫著蜜桃般漾水薄妝，圍粉色圍巾，背JEAN SPORTS背包，穿鵝黃或橙色購自ESPRIT的厚底布鞋。倒是他從釘滿各式可愛徽章的後背包拿出各式補習班講義讓我看是始料未及，「待會兒要去上國文課」有點無奈地說。他仍就讀於五專，在補習班補插大科目，順利的話今年就能上大學。我翻著他的「心教統計」講義，漫不禁心，想起重考大學那半年在補習班的後排高椅，位置狹小，想打瞌睡又擔心摔下或導師冷不妨拍你的頭，電廠是補習班關係企業似開著超強冷氣，於是你擰著鼻水，朦朧的看著台上名師表演他大學時代如何在迎新會一鳴驚人的魔術把戲。
談起那經過網路票選命名為「小啵」他養的小老鼠（天竺鼠或楓葉鼠？），他語帶抱怨：「吵死了！整天在跑滾輪。」不是有漢他病毒嗎，你還敢養。管他的，日本（他曾在網上提過的好哥兒們）送我養，我就盡量囉。我故裝老練說：「找個機會寫篇有關你們這個世代的小說。」我不是屬於那個世代嗎？話一出口才想起自己到底屬於哪一邊？如擺脫某種致命毒素般早早奔向那些三十好幾，為著股票漲跌憂心起伏，暢罵故宮達利展真他媽騙門票錢的那群人之中。那些X世代，喚我「小朋友」，憐憫地看著我。而同齡的西門町滑板族們則語帶疏離問我幹嘛那麼老氣。我卡在兩個世代不上不下，尋找容身之處。既無法頭腦清楚分析核四續建和村上龍，也始終學不會在大頭機前伸舌頭擺出雜誌中的白爛姿勢，以及如何在「麵飽堡」虛擬團體的歌聲中接出下一句歌詞，到底是「我要上外星人」或「外星人給我上」？
下午茶時間結束，「晚安炸豬排」要去南陽街的補習班，我和他一同坐上捷運塑膠硬椅，準備和下一個未曾謀面的男子交易我在網路上拍賣的書籍。
我們有一撘沒一撘聊起他曾提過的友人們（指著他放在活頁行事曆的二乘三照片），或是網路上共同認識的某個奇怪傢伙。這個年代，除了KTV歌友，麻將牌友之外，還多了「網友」，取代上個世紀我叔叔那輩熱衷的「筆友」。於是，不會使用網路的老人們（像我媽），感嘆著那人人擅用文字的年代，斥罵每月高居不下的電話費和播接帳單。筆友與網友的相似性之間，我總會想到俗氣的見面橋段。以前是約在公園路燈下第二個座椅，你拿一束紅玫瑰，我穿碎花洋裝。現今則為我們在新光三越左邊的石獅子碰面，到時再手機聯絡。這個時代的速度正在狂飆，你不用貼上郵票後，苦等那個想像中不食人間煙火的瓊瑤女孩回信。深夜發出的電子郵件投稿，也能在次日中午告知你，那篇文章他們決定不採用。
我那網友小我幾個月，暱稱「晚安炸豬排」，ICQ代號「賞妳啵」。根據多次談話，貼在網路上的日記，以及他用小畫家軟體畫出的插圖，我構織出他是屬於穿滑板褲，拍大頭貼，說話無厘頭，平常在西門町萬年鬼混的世代。我還能猜出，坐在他機車（暱稱小綠）後座的女伴們，必然畫著蜜桃般漾水薄妝，圍粉色圍巾，背JEAN SPORTS背包，穿鵝黃或橙色購自ESPRIT的厚底布鞋。倒是他從釘滿各式可愛徽章的後背包拿出各式補習班講義讓我看是始料未及，「待會兒要去上國文課」有點無奈地說。他仍就讀於五專，在補習班補插大科目，順利的話今年就能上大學。我翻著他的「心教統計」講義，漫不禁心，想起重考大學那半年在補習班的後排高椅，位置狹小，想打瞌睡又擔心摔下或導師冷不妨拍你的頭，電廠是補習班關係企業似開著超強冷氣，於是你擰著鼻水，朦朧的看著台上名師表演他大學時代如何在迎新會一鳴驚人的魔術把戲。
談起那經過網路票選命名為「小啵」他養的小老鼠（天竺鼠或楓葉鼠？），他語帶抱怨：「吵死了！整天在跑滾輪。」不是有漢他病毒嗎，你還敢養。管他的，日本（他曾在網上提過的好哥兒們）送我養，我就盡量囉。我故裝老練說：「找個機會寫篇有關你們這個世代的小說。」我不是屬於那個世代嗎？話一出口才想起自己到底屬於哪一邊？如擺脫某種致命毒素般早早奔向那些三十好幾，為著股票漲跌憂心起伏，暢罵故宮達利展真他媽騙門票錢的那群人之中。那些X世代，喚我「小朋友」，憐憫地看著我。而同齡的西門町滑板族們則語帶疏離問我幹嘛那麼老氣。我卡在兩個世代不上不下，尋找容身之處。既無法頭腦清楚分析核四續建和村上龍，也始終學不會在大頭機前伸舌頭擺出雜誌中的白爛姿勢，以及如何在「麵飽堡」虛擬團體的歌聲中接出下一句歌詞，到底是「我要上外星人」或「外星人給我上」？
下午茶時間結束，「晚安炸豬排」要去南陽街的補習班，我和他一同坐上捷運塑膠硬椅，準備和下一個未曾謀面的男子交易我在網路上拍賣的書籍。
戒酒
「妳的文字近來怎酒氣逼人？」連忙著要去紐約的友人都發現我的筆下，包括行事曆，日記，電子郵件，全都無藥可救散出濃濃酒精味。「妳再這樣下去一定會酒精中毒。」我倒是猜想，在我身上擦一根火柴，是不是整個人會立即燃燒？
「妳下一杯要喝什麼？」「隨便吧！」這是我和吉娜最常有的對話，除了一兩次失誤或我死心眼硬要試酒單上從沒喝過的酒名，她總能清楚抓住我的口味。因此那對話基本上是多餘，她的意思更精確來說，應該是「還要再喝一杯嗎？」
這陣子著魔般，不再定時抱著書本去咖啡館，取而代之是帶一疊稿紙坐在高腳椅上，吉娜有默契的端上第一杯開場酒──長島冰茶，之後的各種酒類就隨吉娜的興致，配合我紙上逐漸歪七扭八的字體，即興的玩耍。從一個禮拜去一次，到現在隔一天去一次，吉娜的調酒技術越來越好，關於調酒這件事，我說，是要有天份的。沒有「酒性」的酒保，調出的酒就算按照配方絲毫不差，也充其量不過是酒精飲料，算不上是一杯調酒。
然而隨著連日來因宿醉影響，總是清晨三四點便不再能入睡，強忍著頭痛，深夜在廚房翻弄，尋找夢中的冰涼止渴飲料。菸量也因此大增，在吧檯上揉掉菸盒時，想起了下午出門時才剛買。
「再這樣下去會毀掉」，清楚聽到這個聲音，心虛的懷疑，我是否為友人眼中另一個過早就沉溺的酒鬼？朋友圈中，因酗酒而斷送自己前途的人是從來沒有過，那些早早成名的傢伙，只會因為酒而停止成長，就是所謂「出名後永遠只有那一套」。這種事當然不會發生在我身上，我連個正經事都還沒完成過，但成為前者（斷送前途的酒鬼）可能性相當高。
我想，還是節制點好，決定在這喝完酒後的大清早，開始過點正常生活。
欸，我好像還沒跟吉娜道別哩！
「妳下一杯要喝什麼？」「隨便吧！」這是我和吉娜最常有的對話，除了一兩次失誤或我死心眼硬要試酒單上從沒喝過的酒名，她總能清楚抓住我的口味。因此那對話基本上是多餘，她的意思更精確來說，應該是「還要再喝一杯嗎？」
這陣子著魔般，不再定時抱著書本去咖啡館，取而代之是帶一疊稿紙坐在高腳椅上，吉娜有默契的端上第一杯開場酒──長島冰茶，之後的各種酒類就隨吉娜的興致，配合我紙上逐漸歪七扭八的字體，即興的玩耍。從一個禮拜去一次，到現在隔一天去一次，吉娜的調酒技術越來越好，關於調酒這件事，我說，是要有天份的。沒有「酒性」的酒保，調出的酒就算按照配方絲毫不差，也充其量不過是酒精飲料，算不上是一杯調酒。
然而隨著連日來因宿醉影響，總是清晨三四點便不再能入睡，強忍著頭痛，深夜在廚房翻弄，尋找夢中的冰涼止渴飲料。菸量也因此大增，在吧檯上揉掉菸盒時，想起了下午出門時才剛買。
「再這樣下去會毀掉」，清楚聽到這個聲音，心虛的懷疑，我是否為友人眼中另一個過早就沉溺的酒鬼？朋友圈中，因酗酒而斷送自己前途的人是從來沒有過，那些早早成名的傢伙，只會因為酒而停止成長，就是所謂「出名後永遠只有那一套」。這種事當然不會發生在我身上，我連個正經事都還沒完成過，但成為前者（斷送前途的酒鬼）可能性相當高。
我想，還是節制點好，決定在這喝完酒後的大清早，開始過點正常生活。
欸，我好像還沒跟吉娜道別哩！
攝影師
最後，我還是會消失，如空氣，如村上春樹的筆調：「什麼也不想地注視著雨時，會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像逐漸一點一點地鬆開，快要從現實的世界脫落似的。」
點了杯從沒嘗試過的BLOOD MARY，芹菜梗異常翠綠，插在腥紅濃稠液體，胡椒味嗆得我喉部搔癢，直想咳嗽。「痛苦後的昇華是絕美創作動機」我流著淚，謹記教訓。神經質做重複動作，扎上萬支長針於零點五公分間距的黑色裱板上，手指紅腫。去你的創作動機，你流著淚拍辜國瑭嗎？在獲知得獎瞬間，會不會有些恍惚？受虐狂與虐待狂絕妙的心靈契近，穿護士服的女優哀淒地要你再插她深一點。張照堂說，拍片正如揭人瘡疤啊！而你相當習慣讓所有身邊的人上演你預定的戲碼，我在不知不覺中，又被你撕開以為早已癒合的傷口。
點了杯從沒嘗試過的BLOOD MARY，芹菜梗異常翠綠，插在腥紅濃稠液體，胡椒味嗆得我喉部搔癢，直想咳嗽。「痛苦後的昇華是絕美創作動機」我流著淚，謹記教訓。神經質做重複動作，扎上萬支長針於零點五公分間距的黑色裱板上，手指紅腫。去你的創作動機，你流著淚拍辜國瑭嗎？在獲知得獎瞬間，會不會有些恍惚？受虐狂與虐待狂絕妙的心靈契近，穿護士服的女優哀淒地要你再插她深一點。張照堂說，拍片正如揭人瘡疤啊！而你相當習慣讓所有身邊的人上演你預定的戲碼，我在不知不覺中，又被你撕開以為早已癒合的傷口。
2001年2月15日 星期四
討厭的理由
真正的女性，是毅然拋棄所謂女性氣質時，依然美麗的人；真正的男性，是堅決承擔男性應有的責任，卻依然感到悲愁的人──柳美里＜私語辭典＞
最近很著迷於平假名的輸入，無意間發現電腦鍵盤竟可打出如此優雅如草書般線條。雖然不懂日文，卻是毫無理由想盡藉口就是要切換成櫻花輸入法（真像十九世紀末迷戀東方情調，自創出想像中東方的歐洲人）。我不喜歡電腦螢幕上中文的窘態，讀過平面設計的都知道，排文字時，中文絕對比英文難排。三天三夜趴在麥金塔前，弄出了曠世驚人之作，卻是有些不對勁，看了半天才知道是中文的問題。偷懶的辦法便是全抽換成英文，問題就少了一半，另外一半呢？為時已晚，在ILLUSTRATOR畫上第一筆前，早該先考慮好圖文的結合。
新細明體是我唯一能接受的印刷中文字型（老天保佑！電腦上的中文多為新細明體），我不喜歡標楷體，更討厭仿宋體。那總給我一個景象──沒落貴族子弟，努力撐起祖先的龐大門面，卻驚惶失措地將繁複禮儀全部倒置，令人哭笑不得。
但討厭那兩種字體的理由似乎難以說服人，我想，喜歡標楷體的人不在少數（就像我那些打報告時總愛用十六號標楷體，行距且空到可以種菜的同學），應該說，討厭或喜歡是很難說出一個理由的。柳美里說她身上具有某種令女性厭惡的氣質，常常毫無緣由遭到女性攻擊。因此女演員裕木奈江遭眾人批評圍剿時，柳美里禁不住寄予同情。
反正不順眼就是了。
誰都很難清楚交代討厭的理由。「你們倆都擁有不知不覺吸引中年男性的氣質，不是嗎？」
最近很著迷於平假名的輸入，無意間發現電腦鍵盤竟可打出如此優雅如草書般線條。雖然不懂日文，卻是毫無理由想盡藉口就是要切換成櫻花輸入法（真像十九世紀末迷戀東方情調，自創出想像中東方的歐洲人）。我不喜歡電腦螢幕上中文的窘態，讀過平面設計的都知道，排文字時，中文絕對比英文難排。三天三夜趴在麥金塔前，弄出了曠世驚人之作，卻是有些不對勁，看了半天才知道是中文的問題。偷懶的辦法便是全抽換成英文，問題就少了一半，另外一半呢？為時已晚，在ILLUSTRATOR畫上第一筆前，早該先考慮好圖文的結合。
新細明體是我唯一能接受的印刷中文字型（老天保佑！電腦上的中文多為新細明體），我不喜歡標楷體，更討厭仿宋體。那總給我一個景象──沒落貴族子弟，努力撐起祖先的龐大門面，卻驚惶失措地將繁複禮儀全部倒置，令人哭笑不得。
但討厭那兩種字體的理由似乎難以說服人，我想，喜歡標楷體的人不在少數（就像我那些打報告時總愛用十六號標楷體，行距且空到可以種菜的同學），應該說，討厭或喜歡是很難說出一個理由的。柳美里說她身上具有某種令女性厭惡的氣質，常常毫無緣由遭到女性攻擊。因此女演員裕木奈江遭眾人批評圍剿時，柳美里禁不住寄予同情。
反正不順眼就是了。
誰都很難清楚交代討厭的理由。「你們倆都擁有不知不覺吸引中年男性的氣質，不是嗎？」
2001年2月11日 星期日
2001年2月10日 星期六
2001年2月3日 星期六
2001年1月29日 星期一
2001年1月27日 星期六
2001年1月22日 星期一
厭遇
中午仍懶洋洋躺著，弟告訴我高中同校男生LHD來電，我應聲好，仍抱著棉被。之後他連打了幾通，我依舊不肯與床分開。傍晚，報應即來。
御用咖啡館提早放年假，我只得多走幾步，到聯考時常待在那苦讀的KOHIKAN（就是升級版的真鍋），即使手邊折價卷多到兩年用不完，那是我不得已才去的地方，無法忍受穿拖鞋咬檳榔的客人，以及很難聽的流行音樂。我拿了一份報紙，才剛坐下五秒，一個男子拉開椅子坐在我對面。我受到驚嚇，只敢瞪著他看，身高一米八，留小鬍子，灰襯衫，合身長褲，長的像金城武。
「小姐，能跟妳做朋友嗎？」我瞥見他指甲縫的污垢，忽然說不出話。但他都坐在我前面了，能如何？
「妳做什麼工作？」
「我還是學生。」
「那妳讀哪？」
「國立藝術學院。」（只是很想）
「我是做網路業務，妳平常興趣是什麼？」
「看書。」我低頭閱覽報紙社論，打算不理他。他盯著我目不轉睛（喂！沒看過有穿衣服的女人啊？）。
「我開車過來，妳有坐過汽車嗎？」（老兄，你當我深山的原住民國小學童啊？）
「我自己有開車。」（我只有機車駕照，還有會開死肥肉三千載我去兜風的老爹。）
「可以等下載妳去淡水晃晃嗎？」
「我和朋友約好了。」（當然沒有。）
「可以給我電話嗎？」再三拒絕，最後只好拿出紙筆，留下專收廣告的編號Ａ電子郵件信箱和一個朋友極女性化的名字（筠庭，出賣你了）。他也留下了資料，不死心再問：
「可以給我行動電話號碼嗎？我不熟悉電子郵件怎麼使用。」（你還說是網路業務？）
「對不起，真的不方便。」我已面有慍色。
「那給我Call機號碼。」（你當這是民國幾年？）
「我沒有。」
「那妳可以讓我留語音信箱啊！」說著，他竟盤起腿，用手摳著腳。天哪！他剛剛拿我心愛的自動筆寫字！我馬上打開濕紙巾擦拭筆桿，你不要以為長的像金城武就可以那麼髒。好噁心，好噁心，好噁心∼。見他沒有退意，我提起手提包走進洗手間，撥了電話給LHD。LHD這個沒用的廢物，需要他前來解救時，人竟然在新竹。我想了一下，走出洗手間，他仍坐在我位子前，服務生剛端上我的咖啡。心一橫，以百米速度衝出店外，連錢都沒付。
飛行器，金城武留給你，我只要康康就好。
御用咖啡館提早放年假，我只得多走幾步，到聯考時常待在那苦讀的KOHIKAN（就是升級版的真鍋），即使手邊折價卷多到兩年用不完，那是我不得已才去的地方，無法忍受穿拖鞋咬檳榔的客人，以及很難聽的流行音樂。我拿了一份報紙，才剛坐下五秒，一個男子拉開椅子坐在我對面。我受到驚嚇，只敢瞪著他看，身高一米八，留小鬍子，灰襯衫，合身長褲，長的像金城武。
「小姐，能跟妳做朋友嗎？」我瞥見他指甲縫的污垢，忽然說不出話。但他都坐在我前面了，能如何？
「妳做什麼工作？」
「我還是學生。」
「那妳讀哪？」
「國立藝術學院。」（只是很想）
「我是做網路業務，妳平常興趣是什麼？」
「看書。」我低頭閱覽報紙社論，打算不理他。他盯著我目不轉睛（喂！沒看過有穿衣服的女人啊？）。
「我開車過來，妳有坐過汽車嗎？」（老兄，你當我深山的原住民國小學童啊？）
「我自己有開車。」（我只有機車駕照，還有會開死肥肉三千載我去兜風的老爹。）
「可以等下載妳去淡水晃晃嗎？」
「我和朋友約好了。」（當然沒有。）
「可以給我電話嗎？」再三拒絕，最後只好拿出紙筆，留下專收廣告的編號Ａ電子郵件信箱和一個朋友極女性化的名字（筠庭，出賣你了）。他也留下了資料，不死心再問：
「可以給我行動電話號碼嗎？我不熟悉電子郵件怎麼使用。」（你還說是網路業務？）
「對不起，真的不方便。」我已面有慍色。
「那給我Call機號碼。」（你當這是民國幾年？）
「我沒有。」
「那妳可以讓我留語音信箱啊！」說著，他竟盤起腿，用手摳著腳。天哪！他剛剛拿我心愛的自動筆寫字！我馬上打開濕紙巾擦拭筆桿，你不要以為長的像金城武就可以那麼髒。好噁心，好噁心，好噁心∼。見他沒有退意，我提起手提包走進洗手間，撥了電話給LHD。LHD這個沒用的廢物，需要他前來解救時，人竟然在新竹。我想了一下，走出洗手間，他仍坐在我位子前，服務生剛端上我的咖啡。心一橫，以百米速度衝出店外，連錢都沒付。
飛行器，金城武留給你，我只要康康就好。
2001年1月21日 星期日
2001年1月20日 星期六
2001年1月19日 星期五
2001年1月17日 星期三
嘿嘿嘿
H來電抗議，不准再寫他的事，我訕訕答應。Ｈ是個很容易緊張神經質的人，老覺得背後有雙眼睛在窺探他，今天做了什麼明天就會在報紙上以頭條刊出。事實上，多次想潑Ｈ一盆冷水，沒有人想知道你的事啦。但Ｈ堅持這個圈子很小，做什麼事大家都會知道。Ｈ，你若怕別人知道就別再做出一堆讓我有題材可寫的蠢事吧！
Ｈ不是怕別人知道，怕的只有他老婆。Ｈ疼愛老婆沒話說，但也怕過頭了，任何一點不相干的小事都擔心老婆會懷疑。例如我和前男友的認識是透過Ｈ，但Ｈ只准我們說是自己認識的，與他無關。怪哉，因為Ｈ怕他老婆認為我和Ｈ有染，這種奇怪的邏輯大概也只有Ｈ想得出來。有次我和Ｈ的老婆交換電子郵址和電話號碼，他老婆很開心邀我改天一起去喝酒。我用餘光瞄了眼Ｈ，只見他坐立難安，心中暗自竊笑，想必Ｈ擔心我和他老婆多聊些什麼他就必死無疑（Ｈ，你虧心事做太多了嗎？）。
為了誠信起見，不再寫一切有關Ｈ的蠢事（此篇除外）。Ｈ，為了你犧牲我的文學題材，這朋友夠仁至義盡了吧？
Ｈ不是怕別人知道，怕的只有他老婆。Ｈ疼愛老婆沒話說，但也怕過頭了，任何一點不相干的小事都擔心老婆會懷疑。例如我和前男友的認識是透過Ｈ，但Ｈ只准我們說是自己認識的，與他無關。怪哉，因為Ｈ怕他老婆認為我和Ｈ有染，這種奇怪的邏輯大概也只有Ｈ想得出來。有次我和Ｈ的老婆交換電子郵址和電話號碼，他老婆很開心邀我改天一起去喝酒。我用餘光瞄了眼Ｈ，只見他坐立難安，心中暗自竊笑，想必Ｈ擔心我和他老婆多聊些什麼他就必死無疑（Ｈ，你虧心事做太多了嗎？）。
為了誠信起見，不再寫一切有關Ｈ的蠢事（此篇除外）。Ｈ，為了你犧牲我的文學題材，這朋友夠仁至義盡了吧？
2001年1月16日 星期二
2001年1月15日 星期一
被解構的攝氏三十四度
文本分析必須在冰點
列車中站,我駐足於此
沒有熱湯販子的鋼骨建築
十指外覆稀稀疏疏
遠自城市終端暖氣流
厚重聚酯纖維
赤足在死了的花梨檀地板
白紗簾入冬後不曾飄起
──夏日南風的驕傲
緊閉玻璃外桃紅艷九重葛
溢滿情慾攀入八坪大小斗室
右邊第一個抽屜散落塑膠紙
囤積失去正常用途藥物
深信血液中流動家族禁忌不可談
可恥焦慮與
神經質相互拉扯
仍為美少婦的母親插著喉管大小針頭
長青病樓沒有耍鐵圈倒立而行之哲人
切斷我切不斷極欲斷絕血脈
天色終於灰暗
因此有了藉口停下說不清曖昧
不明朗晦濕家族史
如此龐大
深夜在黑色羽翼覆罩
所謂保護(那強而有力的禁絕呵)
等同慢性病
悄然扼住咽喉
氣絕之前
失了振鳴聲帶微弱對不知情的你發出求救訊號
斷斷續續連成你也許未曾學過的拉丁字母
若假設成立
省去識破困窘
列車中站,我駐足於此
沒有熱湯販子的鋼骨建築
十指外覆稀稀疏疏
遠自城市終端暖氣流
厚重聚酯纖維
赤足在死了的花梨檀地板
白紗簾入冬後不曾飄起
──夏日南風的驕傲
緊閉玻璃外桃紅艷九重葛
溢滿情慾攀入八坪大小斗室
右邊第一個抽屜散落塑膠紙
囤積失去正常用途藥物
深信血液中流動家族禁忌不可談
可恥焦慮與
神經質相互拉扯
仍為美少婦的母親插著喉管大小針頭
長青病樓沒有耍鐵圈倒立而行之哲人
切斷我切不斷極欲斷絕血脈
天色終於灰暗
因此有了藉口停下說不清曖昧
不明朗晦濕家族史
如此龐大
深夜在黑色羽翼覆罩
所謂保護(那強而有力的禁絕呵)
等同慢性病
悄然扼住咽喉
氣絕之前
失了振鳴聲帶微弱對不知情的你發出求救訊號
斷斷續續連成你也許未曾學過的拉丁字母
若假設成立
省去識破困窘
2001年1月14日 星期日
2001年1月13日 星期六
擺渡
戀物--風華已老商婦對於逝去粉嫩年代之追憶
99年秋
白涼鞋剪裁合身白洋裝撐著白陽傘
煙雨弄舸,不合宜
妳敲打鼙鼓曰
朝又暮,吳兒不怕蛟龍怒
蹙踏鹹濕海潮
鹽結晶乾附白嫩嫩如蔥
溫室養成受不住刺痛
鏤空雕花水泥牆內
行固定儀式
淡菸濃菸涼菸必有嚴規先後
一如忘卻的歌雩巫些
99年冬
黑高領毛衫踝足黑長裙外罩及地黑絨大衣
美術史課本中哥德式華麗
與哀沉
超出生理負荷藥量
臨安城過氣攝影師
妳虔敬雙手合十跪前
泣曰:吾必當誓死效忠
香篝焚沉
濃稠褐血飛濺
壞了上好羊毛料子
綺陌東頭
教主棄妳回隱水銀鏡中
難折
00年春
舊藍牛仔褲挑染碧藍短髮
阿奇士厚磅水彩紙渲灑
竹編藤籃分岔貂筆
聆聽十三歲暗戀的港都空軍
喋喋不休文辭拙劣緒言
過往美好不存於今日
登上東去白馬素車
妳搖手道
不解舉吾杯
揚去塵土
空軍扼腕昨日清湯掛麵
唯諾國中女生不復見
00年夏
國際衝擊毫無章法混亂色系
中山北路槭樹下
忘了自己究竟是日本人韓國人
尚未轉換情境
操著條頓語買下珍珠奶茶
來自北國的異都男子
與妳荒謬對白成了展覽室
重複播放錄像裝置
99年秋
白涼鞋剪裁合身白洋裝撐著白陽傘
煙雨弄舸,不合宜
妳敲打鼙鼓曰
朝又暮,吳兒不怕蛟龍怒
蹙踏鹹濕海潮
鹽結晶乾附白嫩嫩如蔥
溫室養成受不住刺痛
鏤空雕花水泥牆內
行固定儀式
淡菸濃菸涼菸必有嚴規先後
一如忘卻的歌雩巫些
99年冬
黑高領毛衫踝足黑長裙外罩及地黑絨大衣
美術史課本中哥德式華麗
與哀沉
超出生理負荷藥量
臨安城過氣攝影師
妳虔敬雙手合十跪前
泣曰:吾必當誓死效忠
香篝焚沉
濃稠褐血飛濺
壞了上好羊毛料子
綺陌東頭
教主棄妳回隱水銀鏡中
難折
00年春
舊藍牛仔褲挑染碧藍短髮
阿奇士厚磅水彩紙渲灑
竹編藤籃分岔貂筆
聆聽十三歲暗戀的港都空軍
喋喋不休文辭拙劣緒言
過往美好不存於今日
登上東去白馬素車
妳搖手道
不解舉吾杯
揚去塵土
空軍扼腕昨日清湯掛麵
唯諾國中女生不復見
00年夏
國際衝擊毫無章法混亂色系
中山北路槭樹下
忘了自己究竟是日本人韓國人
尚未轉換情境
操著條頓語買下珍珠奶茶
來自北國的異都男子
與妳荒謬對白成了展覽室
重複播放錄像裝置
匿名
WONDERWOMA說：「保暱防諜」。這也得有智慧才不會第一步就全盤皆輸。
第一次讀大學時，我在系上的留言版匿名與一個學長互相對話，內容極盡悲情，好像所有同學及主任和老師外加社會壓力都是惡東風，硬是拆散我們這對一懷愁緒的好朋友。對話諸如：「我知道我們只是兩條交錯的斜線，過了這點便沒有再交會的可能。」「在夜深闌靜，也會點著一根菸默默的想著妳。」真是夠文藝腔，而且是那種中國時報出版的＜戀人絮語＞系列，一本大概一百八吧！（由此可知我現在並未進步多少）
重點在於我們在公開網路上留下私密的話，取的暱稱卻「一看就知道那是誰」（儘管我們這兩個笨蛋極力否認），最後協議轉戰到工設系的留言版，自由沒幾天，工設系的好奇同學開始討論我們的對話，最後在一句「那兩個是不是視傳系的？」疑問下，為我們的匿名網路傳情劃下句點。失了溝通管道，我們也沒有再聯絡。
別問為什麼不寫E-MAIL，為什麼不用ICQ，為什麼不另尋BBS聊天室。如果我們都有想到的話，就不會因智商過低先後退學。
第一次讀大學時，我在系上的留言版匿名與一個學長互相對話，內容極盡悲情，好像所有同學及主任和老師外加社會壓力都是惡東風，硬是拆散我們這對一懷愁緒的好朋友。對話諸如：「我知道我們只是兩條交錯的斜線，過了這點便沒有再交會的可能。」「在夜深闌靜，也會點著一根菸默默的想著妳。」真是夠文藝腔，而且是那種中國時報出版的＜戀人絮語＞系列，一本大概一百八吧！（由此可知我現在並未進步多少）
重點在於我們在公開網路上留下私密的話，取的暱稱卻「一看就知道那是誰」（儘管我們這兩個笨蛋極力否認），最後協議轉戰到工設系的留言版，自由沒幾天，工設系的好奇同學開始討論我們的對話，最後在一句「那兩個是不是視傳系的？」疑問下，為我們的匿名網路傳情劃下句點。失了溝通管道，我們也沒有再聯絡。
別問為什麼不寫E-MAIL，為什麼不用ICQ，為什麼不另尋BBS聊天室。如果我們都有想到的話，就不會因智商過低先後退學。
2001年1月12日 星期五
詞彙的個人誤解與運用
昨晚和開酒館的友人聊到拉丁音樂，不幸的是我對音樂根本不在行，只好很尷尬的技巧性轉移話題到中南美國家風情。
「最近常常在幻想哈瓦納是什麼樣子喔！」我喝了口他拿手的龍舌蘭特調，點燃一根菸。「啊！熱帶嘛！他們的生活方式很悠閒，可以為了抓一條土狗挖了一整天的洞。」他眼帶迷離，似乎開始神遊那連他也沒去過的赤道國家。如果我們就在對於熱帶的想像中繼續耗盡台灣時間可能會一切愉快，偏偏我跳躍式思考打斷了他的美夢。
「我最近在觀察台灣的美術史發展與台灣人民的思維。」他臉色不悅，對我用「觀察」兩字顯然頗有意見。「頭腦裡有東西，本身有底子才能用”觀察”兩字，否則只能說”感覺”！」他開始用責罵的口氣批評我故意用些繞口的學術名詞，實則那根本不是我該做的事。「不要失了你的時」，我想起了高中課本選錄的＜儒林外史.范進中舉＞一文中，屠夫丈人是這麼罵范進的，如今活生生血淋淋重現在我身上。
他罵了約五分鐘之久後，我從包包裡拿出記事本和一隻筆，開始在上面寫字。他見我如此受教，講得更起勁。我隨時抬頭看他（用崇拜與充滿求知欲的目光），再低頭振筆疾書，偶爾還停頓下來作思索狀。講到精疲力盡，他喝了一大口威士忌，我則起身上廁所，不忘將筆記本攤開放在吧檯。末了，他很欣慰的說：「妳真是認真。都用外文記呢！是德文還是法文？」
其實，我從頭到尾只是把期末考背誦的法語課文再默寫一遍罷了。
「最近常常在幻想哈瓦納是什麼樣子喔！」我喝了口他拿手的龍舌蘭特調，點燃一根菸。「啊！熱帶嘛！他們的生活方式很悠閒，可以為了抓一條土狗挖了一整天的洞。」他眼帶迷離，似乎開始神遊那連他也沒去過的赤道國家。如果我們就在對於熱帶的想像中繼續耗盡台灣時間可能會一切愉快，偏偏我跳躍式思考打斷了他的美夢。
「我最近在觀察台灣的美術史發展與台灣人民的思維。」他臉色不悅，對我用「觀察」兩字顯然頗有意見。「頭腦裡有東西，本身有底子才能用”觀察”兩字，否則只能說”感覺”！」他開始用責罵的口氣批評我故意用些繞口的學術名詞，實則那根本不是我該做的事。「不要失了你的時」，我想起了高中課本選錄的＜儒林外史.范進中舉＞一文中，屠夫丈人是這麼罵范進的，如今活生生血淋淋重現在我身上。
他罵了約五分鐘之久後，我從包包裡拿出記事本和一隻筆，開始在上面寫字。他見我如此受教，講得更起勁。我隨時抬頭看他（用崇拜與充滿求知欲的目光），再低頭振筆疾書，偶爾還停頓下來作思索狀。講到精疲力盡，他喝了一大口威士忌，我則起身上廁所，不忘將筆記本攤開放在吧檯。末了，他很欣慰的說：「妳真是認真。都用外文記呢！是德文還是法文？」
其實，我從頭到尾只是把期末考背誦的法語課文再默寫一遍罷了。
2001年1月9日 星期二
2001年1月8日 星期一
2001年1月6日 星期六
2001年1月4日 星期四
2001年1月1日 星期一
00年夏.鴉片之壹
我，H，留長髮貌似印地安人的王坐在泰國草蓆上，堆滿台啤空罐，天氣很好，有台北市區少見的星空。
「妳就一起去吧！我的請柬給妳。」林聽到我們的談話，從隔壁草蓆湊過來插道。「不然姑娘，妳留下來幫我釘木板。」王說。於是兩小時後，我在H位在新店山上的住處梳洗，換裝。H從冰箱拿出一瓶威士忌（從沒看過有人這樣儲藏），「先潤一點，OD喝酒不便宜。」H湊著瓶口沾了點嘴角後交給我。我一邊描著唇線，一邊以滴的方式倒入喉嚨。對於我們這種人，喝酒到一個地步後，已經不再品酒，而是很焦躁的只想買醉。不知意義是什麼，卻陷入泥淖。「女人打扮後果然他媽的不一樣。」H進入浴室前說。浴室外的洗手槽排滿了女人化妝品，我順手拿了睫毛夾瞇著眼把玩。載我回家拿衣物時，H突然冒出句話，有點不著邊際：「妳知道我女朋友吧！那個藝文版記者。」之前之後的對話全與此無關，正因為如此，我反而至今日都記得這句話，翻看報紙時，不管如何，女記者的名字總強烈地印上視網膜，提醒我H曾這麼說過。
OD帶有東方病態的極致奢華顏色。打火機瓦斯耗盡，只得和坐在身旁，平日在辦公室鮮少交談的韓國女人借火。堅持自己不會講英文的H手指夾著杯腳，向法國館長用支離破碎的單字拼出了我的秘密──原本只流傳在華人之間的笑話。（從此以後相信喝了酒後什麼事都做得出，早上H還在為了分辨電腦螢幕上的gq兩字混淆。）
過了午夜，H亢奮的抓著方向盤，遠方似乎有他的夢想，瞥了眼時速表，１４０。「停車！」我忽然大吼。
在路肩，H拿著一包衛生紙並拍著我的背，我除了吐出穢物之外，還有一連串自己都聽不懂的語言。「幹！妳給我閉嘴，不准說英文。」「這是德文。」我回答，其實不是，我在創造另一種語言，想像可以隔絕閒雜人士的騷擾，而與相等頻率的人以此溝通。「要去富都找他嗎？」此時H還在延續那個爛笑話，瞪了H一眼之後，再來的片段是第二天的陽光，把昏睡在車上的我和H曬醒。
「妳就一起去吧！我的請柬給妳。」林聽到我們的談話，從隔壁草蓆湊過來插道。「不然姑娘，妳留下來幫我釘木板。」王說。於是兩小時後，我在H位在新店山上的住處梳洗，換裝。H從冰箱拿出一瓶威士忌（從沒看過有人這樣儲藏），「先潤一點，OD喝酒不便宜。」H湊著瓶口沾了點嘴角後交給我。我一邊描著唇線，一邊以滴的方式倒入喉嚨。對於我們這種人，喝酒到一個地步後，已經不再品酒，而是很焦躁的只想買醉。不知意義是什麼，卻陷入泥淖。「女人打扮後果然他媽的不一樣。」H進入浴室前說。浴室外的洗手槽排滿了女人化妝品，我順手拿了睫毛夾瞇著眼把玩。載我回家拿衣物時，H突然冒出句話，有點不著邊際：「妳知道我女朋友吧！那個藝文版記者。」之前之後的對話全與此無關，正因為如此，我反而至今日都記得這句話，翻看報紙時，不管如何，女記者的名字總強烈地印上視網膜，提醒我H曾這麼說過。
OD帶有東方病態的極致奢華顏色。打火機瓦斯耗盡，只得和坐在身旁，平日在辦公室鮮少交談的韓國女人借火。堅持自己不會講英文的H手指夾著杯腳，向法國館長用支離破碎的單字拼出了我的秘密──原本只流傳在華人之間的笑話。（從此以後相信喝了酒後什麼事都做得出，早上H還在為了分辨電腦螢幕上的gq兩字混淆。）
過了午夜，H亢奮的抓著方向盤，遠方似乎有他的夢想，瞥了眼時速表，１４０。「停車！」我忽然大吼。
在路肩，H拿著一包衛生紙並拍著我的背，我除了吐出穢物之外，還有一連串自己都聽不懂的語言。「幹！妳給我閉嘴，不准說英文。」「這是德文。」我回答，其實不是，我在創造另一種語言，想像可以隔絕閒雜人士的騷擾，而與相等頻率的人以此溝通。「要去富都找他嗎？」此時H還在延續那個爛笑話，瞪了H一眼之後，再來的片段是第二天的陽光，把昏睡在車上的我和H曬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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