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2月20日 星期二

晚安炸豬排

推開咖啡館玻璃門,尋找著模糊的印象,留鬍渣,鴨舌帽,低腰垮褲。在多次抱歉聲中,熟識的小妹問我:「妳朋友,是不是那個啊?」隨著她走過去,角落的大男孩靦腆對我微笑。大致符合網路上的形象,只是見了我之後,他似乎很緊張,不能老像ICQ中用「哈哈ㄏㄏ哈」或「-_-||」等網路慣用符號來混過不知如何接話的空白。網路流行後帶動的另一波新語言文法,你可說它夠簡單智障,而不懂的人永遠也不了解,好端端「的」為什麼是「ㄉ」?「個」變成「ㄍ」,「嗎」是「ㄇ」。其實只打注音符號聲母的速度並不會比好好打完一個字快幾分之幾秒,尤其現在人慣用微軟新注音法,你只要輸入注音符號就好,連挑字都省了。於是另一種怪像是,「你要不要逝世」,其實他的意思乃「試試」,但目前注音輸入程式自動挑辭的功能仍沒辦法完全透徹使用者的想法。

我們有一撘沒一撘聊起他曾提過的友人們(指著他放在活頁行事曆的二乘三照片),或是網路上共同認識的某個奇怪傢伙。這個年代,除了KTV歌友,麻將牌友之外,還多了「網友」,取代上個世紀我叔叔那輩熱衷的「筆友」。於是,不會使用網路的老人們(像我媽),感嘆著那人人擅用文字的年代,斥罵每月高居不下的電話費和播接帳單。筆友與網友的相似性之間,我總會想到俗氣的見面橋段。以前是約在公園路燈下第二個座椅,你拿一束紅玫瑰,我穿碎花洋裝。現今則為我們在新光三越左邊的石獅子碰面,到時再手機聯絡。這個時代的速度正在狂飆,你不用貼上郵票後,苦等那個想像中不食人間煙火的瓊瑤女孩回信。深夜發出的電子郵件投稿,也能在次日中午告知你,那篇文章他們決定不採用。

我那網友小我幾個月,暱稱「晚安炸豬排」,ICQ代號「賞妳啵」。根據多次談話,貼在網路上的日記,以及他用小畫家軟體畫出的插圖,我構織出他是屬於穿滑板褲,拍大頭貼,說話無厘頭,平常在西門町萬年鬼混的世代。我還能猜出,坐在他機車(暱稱小綠)後座的女伴們,必然畫著蜜桃般漾水薄妝,圍粉色圍巾,背JEAN SPORTS背包,穿鵝黃或橙色購自ESPRIT的厚底布鞋。倒是他從釘滿各式可愛徽章的後背包拿出各式補習班講義讓我看是始料未及,「待會兒要去上國文課」有點無奈地說。他仍就讀於五專,在補習班補插大科目,順利的話今年就能上大學。我翻著他的「心教統計」講義,漫不禁心,想起重考大學那半年在補習班的後排高椅,位置狹小,想打瞌睡又擔心摔下或導師冷不妨拍你的頭,電廠是補習班關係企業似開著超強冷氣,於是你擰著鼻水,朦朧的看著台上名師表演他大學時代如何在迎新會一鳴驚人的魔術把戲。

談起那經過網路票選命名為「小啵」他養的小老鼠(天竺鼠或楓葉鼠?),他語帶抱怨:「吵死了!整天在跑滾輪。」不是有漢他病毒嗎,你還敢養。管他的,日本(他曾在網上提過的好哥兒們)送我養,我就盡量囉。我故裝老練說:「找個機會寫篇有關你們這個世代的小說。」我不是屬於那個世代嗎?話一出口才想起自己到底屬於哪一邊?如擺脫某種致命毒素般早早奔向那些三十好幾,為著股票漲跌憂心起伏,暢罵故宮達利展真他媽騙門票錢的那群人之中。那些X世代,喚我「小朋友」,憐憫地看著我。而同齡的西門町滑板族們則語帶疏離問我幹嘛那麼老氣。我卡在兩個世代不上不下,尋找容身之處。既無法頭腦清楚分析核四續建和村上龍,也始終學不會在大頭機前伸舌頭擺出雜誌中的白爛姿勢,以及如何在「麵飽堡」虛擬團體的歌聲中接出下一句歌詞,到底是「我要上外星人」或「外星人給我上」?
下午茶時間結束,「晚安炸豬排」要去南陽街的補習班,我和他一同坐上捷運塑膠硬椅,準備和下一個未曾謀面的男子交易我在網路上拍賣的書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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