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2月2日 星期一

《燒陶人》第壹章

壞了冷氣的車內,漫著悶厚、令人作噁的潮濕熱氣,手汗沾著方向盤滑膩不愉快的煩悶。烈焰下的公路顯得模糊不清,遠方愈是氳醞糜軟,我覺得空氣中佔了太多的濕熱的焦躁,以致於我一直吸不到足夠的氧,腦袋半空白進入窒息的狀態。額頭滲出的汗水一直流到眼睛裡,揉了幾次發現越來越糟,索性隨它,一直到股溝、兩腿之間,始終濕悶著。公路旁就是一片海,可是我並沒有下去浸泡的想法,這時的海水,想必也是滾燙的,我非常有把握且沮喪地這麼認為,離開了居住半年的海邊小屋,對於海灘,已很難再存有什麼有趣的遐想。我記起後車廂放了一瓶玻璃罐裝的可樂,儘管口渴難耐,卻不想停下車去拿取說不定也沸騰的可樂(它會爆炸嗎?),我只想趕快駛離這條漫無盡頭的濱海公路。

一小時前可樂從冰箱取出時仍是沁著冰冷水珠。行李早早收拾好,事實上也沒有什麼好整理的,除了一些衣物外,我留下了毛巾牙刷肥皂洗髮精,還有一些保養乳液 (我懷疑氣溫過高使得那些保養品早變了質漫出怪異的化學氣味),環視屋內幾乎沒有什麼東西讓我想帶走,因此我拿走了冰箱裡唯一的一瓶可樂,此後只剩下乾癟的檸檬切片,現在想想,那瓶可樂不知什麼時候放進去的的,說不定也過期了。我打開冰箱門站了很久,暫時冷卻降低一點體溫,然後才切掉一點都不冷的冷氣,關上門。(為什麼這麼熱的天氣卻該死的所有冷氣都壞了?)

因為沒有行李箱,所以我提著好幾個百貨公司和服飾店的紙袋,也許該買個好看的行李箱,有輪子可以拖著走,像航空公司空服員用的那種。這個念頭已經興起好幾次了,就在我每次提著一堆紙袋活像購物完的時刻,不過買行李箱的想法通常是忽然冒出,並且永遠趕不上我每次決定離開出走的迅速動作。就像半年前我決定住下時,也是幾個紙袋裝著衣服,但是我想應該是不同的紙袋吧。當我的腦筋還在紙袋上打轉時,穿著涼鞋的腳一直踩空滑踏到沙子上,這些作為棧道的枕木間距似乎太開了。這時我又想到,有輪子的行李箱在沙灘上是拖不動的。

渡假中心的櫃檯離小屋不到一百公尺,到達那棟三層樓水泥房且屋簷搭著大大紅色塑膠棚的櫃檯時,我已經頭暈目眩。顧櫃檯的女孩有著染成金色的乾枯短髮和修得細長的咖啡色眉形,她放下掛滿吊飾的銀色手機,接過我的鑰匙。她剛剛應該是在和情人聊天吧,我看過她的情人,是個同樣染著金髮,皮膚曬得黝黑的少年,幾次看到他們親暱地坐在紅棚子下少年的輕型機車上,喝著汽水聊天。櫃檯女孩和少年都是和善的人,印象中少年對於外來觀光客總是不多話且靦腆,而女孩即使在上班以外的時間遇到我也會點頭微笑,有時會告訴我附近新開了什麼飲食店或是哪屋的新客人是從哪來的,有時則會多問我一些客套話,例如「住得習慣嗎?」之類的,不過當我真的向她反映冷氣機不夠冷的問題時,她反而錯愕且不知所措,而且水電工一直也沒出現過,因此我也不再認真地回答什麼有關住宿的事。

櫃檯女孩看了一下我的住宿資料,「妳的錢繳到月底,現在才月中,妳還可以再住兩個禮拜喲」,她說。
「我知道,但是太熱了。」不知道她有沒有想起我抱怨過冷氣機的事。
「那妳填一下提前退宿表,明天可以過來拿退還的剩下租金。」
「明天?那我不要了。」
「不要嗎?那妳什麼時候有空來拿?」我發現只要任何超出櫃檯女孩簡單工作的預期,她便會顯得有些懊惱。
「沒關係,有機會吧。我要來之前會再打電話給你們。」
我填完表格,離開了海邊渡假小鎮。

其實甚至連已經過去的這兩個禮拜的租金,都是可以省下來的,當然我承認有時我的確態度有些散漫,也沒什麼好期待的,卻極其無賴地就這樣又過了兩個禮拜難熬的夏日。晚上會好一點,但是我已經連拿著啤酒瓶坐在屋外吹海風的興致也沒有,有時不知為什麼,明明知道自己在荒唐度日,卻也放縱著自己繼續毫無意義且帶有羞愧地閒散下去。不過現在我終於離開了,並且正在公路上開著車。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