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2月11日 星期三

《燒陶人》第肆章

兩個人在客廳沈默了很久,不知道轉了幾次遙控器看了幾個節目,媽媽先上樓睡覺了,我斜靠藤椅抱著靠墊,感覺很難過,但我不知在難過什麼,體腔內有一股說不出的悶,我覺得自己身體很髒,真想把體內的內臟一一掏出洗淨,可是我還是斜躺在藤椅上,看著節目中深海魚類在幽暗海裡發光。那些魚身上不可思議的螢光真的是自然界的顏色嗎?就像小時候上美勞課擠出的王樣水彩顏料,我很喜歡其中一管叫做「螢光玫瑰」的粉紅色,會想辦法在圖畫紙上任何有機會的地方使用它,例如公主的衣服頭飾、馬戲團的背景牆,我曾經整張畫紙只畫了一隻全滿超級肥大的螢光玫瑰色蠶寶寶,那張我自以為得意的圖畫只拿了七十分,事實上我的美勞成績很難離開七開頭的數字,有好成績的都是畫迪士尼卡通造型圖案的同學,他們總是那樣的光鮮,打開學期末的五育成績單都是全優,就連笑起來都像鮮黃色一樣,我絕不會說他們是螢光色系,因為他們不配。老師不只一次指正我不該只用自己喜歡的顏色,應該要「整張圖畫有豐富的顏色」。但是很諷刺的,最後全班只有我一個人大學就讀以單招姿態高傲難考出名的藝術學院,不只一次想要回到小學校去找當年給我七十分的美勞老師,但我不曾這麼做。就一個師範體系出來的老師來說,我可能不算是多成功的例子,自然達不成什麼示威炫耀的效果。

電視中的魚還是游著,有一瞬間我誤以為自己注視的是一個水族箱,其實我一直期待這部法國導演拍的海底影片會出現什麼情節,目前看來是不可能有了,但我懶得轉台。半年多前,和那個男人閒晃,後來進了間在台大後門附近的水族館,從昂貴數十萬的紅龍到一隻五元的彩色小魚都有,男人一一介紹那些魚,指著其中一缸價格便宜的螢光線條小魚告訴我,那是注射螢光染色料的,活不長。這讓我感到訝異萬分,可是心底又升不出同情,我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態度去看那些短命的魚,但我可以確定的是,那時我愛上了這個喜歡魚的男人,也許就在他講述藍色蝴蝶魚的那種癡迷表情吧。那個水族館並沒有藍色蝴蝶魚,而我始終也沒看過那曾經讓他跑了好幾間水族館只為一睹倩影、最後終於在墾丁的水族館找到讓他當場熱淚盈眶的海洋魚類。它真的存在嗎?我總是迷戀自己所不清楚的事物,包括那個男人。

節目沒結束,我就關了電視機,想來這個晚上還是只能無聊下去了。我很想喝酒,沁涼的海尼根很不錯,可是我不知能去哪裡,這個小鎮沒有酒館沒有PUB,雜貨店也早關了門,況且在這個鎮上買酒多半會引起居民的側目,我實在不喜歡這個地方,絲毫沒有個人空間,一舉一動似乎都被所有人監視著。如果要買啤酒,可能得開車去大街上的便利商店,多年前它剛開幕時令人詫異的竟然十一點就拉下鐵門,畢竟這是個沒有夜間活動的小鎮哪。忽然間我有點想念那個下午我還亟欲逃離的海邊小鎮,至少那裡晚上仍有幾間小酒館,並且不會有人問你什麼。

脫掉衣服打開蓮蓬頭,水花直瀑嘩啦啦的衝著,經過一天的黏膩,沐浴乳在身上搓了很久都難以起泡,只有髒髒的灰水,重複洗了好幾次,我沖了很久,水流進菊花形狀的排水孔蓋片,在水管發出隆隆的聲音。我一邊胡亂哼唱著歌,每首歌都不成調,並且支離破碎,我把所有歌都拼湊在一起,從小學時代合唱團的曲目到最近聽到的流行樂,反正我也記不起任何一首歌完整的歌詞和曲調。擦乾身子換上乾淨衣服回到房間,想要打開電腦上網,我已經很久沒上網,在海邊有網咖,我偶爾會去只是待不久,因為我無法忍受裡面厚重的煙味和混濁的空氣。我在電腦前坐了一會兒,主機嗡嗡作響,卻是全黑的螢幕,可能電腦螢幕因為太久沒開啟而故障,我覺得又回到了深海節目,我像是那些螢光魚,怎麼樣都游不出黑暗。直接「啪」一聲很粗魯地關掉電腦總電源,我往後倒躺在床上,正想著也許才剛睡了幾個小時可能會失眠,卻在這個時候慢慢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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