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2月8日 星期日

《燒陶人》第參章

煤炭已經回到竹籬笆下的非洲鳳仙花叢中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找什麼,我踢了它一腳,它只是專注地看著花叢,咪嗚了一聲以示敷衍,連頭都不回。而媽媽也已經到家。

我提著那些紙袋走進去,媽媽正在練習著國際標準舞的舞步,只是我一向對肢體活動不是很在行,所以並不清楚她跳的是什麼舞步。客廳的一角掛有一面大大的落地鏡,媽媽對著鏡子旋轉,擺手,她穿著合身的絲綢黑洋裝,腳踏高跟鞋,臉上的妝未卸,大概剛才是去舞蹈教室上課回來。她看到了我,叫住我,跳了幾個動作給我看,問我哪一個比較好,對我而言,其實難以辨認它們之間的細微不同。我說第二個吧。「那是錯誤的姿勢耶。」媽媽指正了我,表情有點得意。我不知道為什麼,她對待我的態度並不像對待一個半年不見完全沒聯絡的女兒,好像我只是下午出個門購物回來似的。其實我並不期待她看見我時會有驚訝的反應,或是問我這段時間去了哪裡做了什麼之類的,但是這樣無所謂的態度,還是讓我有些難受。

媽媽繼續在鏡子前面跳著舞,我逕自上樓。打開房門,桌面一塵不染,我坐在床上,被子疊得整齊,沒有任何塵蹣揚起,想必媽媽還是每天勤於打掃,整個情況看起來,我也一度誤以為自己好像真的不曾離開家。我換個姿勢躺下,看著天花板掛著的圓形棉紙燈籠,那是我和以前男友要來的燈罩。大學時代我總往男友和他同學合租的公寓跑,他分到的房間最小,不比一間廁所寬敞,原來是用作儲物間的。他把那小小的空間佈置得很舒服,我們窩在裡頭看書、看影碟、聊天,當然也做愛。每當他壓在我身上,我看著頂上掛著被風吹搖晃的棉紙燈籠,感覺甚為迷離。隔著他房間牆壁的,有一邊是被他們權充畫室的客廳,其中一個玩重金屬樂團的長髮室友就在那面牆掛了幾張畫布進行畢業製作的繪製。幾年後在長髮室友兒子的彌月酒會上,他開玩笑說當時好幾次圖畫到一半,牆壁就開始震動,灰塵都落到畫布,筆也無法細描,還會聽到間些的喘息與呻吟,所以才會害他圖畫不完而延畢。

很多事情都是無法預料到的,即使在那當下你是這麼篤定地以為將來就是如何,就像那個我們公認最浪子的長髮室友,竟然率先結婚生子,還剪短頭髮刮掉鬢鬚一臉清爽。畢業後,男友和他的室友們搬離了出租公寓,我帶著他給我的棉紙燈籠離開台北爸爸的家回去和媽媽住。不久他去當兵,我也交了新的男朋友,一切都顯得那樣自然平順。那次的彌月酒會上他帶了一個女孩一起出席,我們很簡單地點了個頭,此外並沒有多做交談。人與人之間的情感,抵不過時間的沖刷,曾經以為刻骨銘心的,最後還是不堪一擊。不過那也許只是我個人單純的想法,我一直不能明白媽媽對爸爸的怨懟何時才能消除,但是也說不定,情況沒有我想像的那樣複雜且沉重。畢竟不是當事人,什麼猜測都不過是風涼話罷了,所以如果這時我很文藝腔地批評爸爸和媽媽不懂得如何扮演夫妻及父母的角色,也未免顯得自己像個旁觀者太不負責任。但我該為父母的失敗婚姻負責嗎?我想了一下,沒多久就覺得很睏,於是我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我坐起身子覺得腰酸背痛且口乾舌燥,才想起回來的路上一直忍耐著口渴,而這之間我只喝了那幾口難喝的檸檬汁而已。我下樓到廚房倒了一杯白開水,媽媽已經換回家常衣束,坐在客廳看著談八卦的談話節目,沒有裝扮的媽媽,看起來蒼老了一些。

「妳要吃飯嗎?」媽媽問我。
我看了牆上的時鐘,快八點了,「不知道欸,好像不是很餓。」我捧著玻璃杯坐到藤椅上。
「如果要吃的話,冰箱裡有我晚上吃剩的炒米粉,自己去熱一熱。」
「嗯。」我漫不經心地回答。
「已經很習慣自己煮自己吃,我現在不知道要怎麼煮兩個人的食物了。」
當媽媽這樣說時,我知道她是有點在埋怨我,這點她和爸爸很像,對我總是拐著彎批評。我默默地小口喝水,客廳裡除了電視中女主持人誇張的笑聲外,似乎過於安靜。也許我該說些什麼,例如海邊渡假小屋的事,但是媽媽沒再說話,因此我也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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